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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生朝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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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生朝露

一番折腾,二人都是狼狈不堪,看看已过夜半,干脆先回乐赏园,换件衣服休息一夜,明天再好好审问楚元知。

月上中天,阿南满身尘烟地回来,觉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又要麻烦桂姐儿半夜帮忙备洗澡水。

要不……她的目光又看向朱聿恒,盘算着是不是让他再干干家奴的分内工作。

经过正院旁边时,廊下传来低低的哭声。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两人放轻脚步走到转角处,果然看到卓晏将脸埋在掌中,坐在无人处压抑哭泣。

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关于母亲的消息。

二人都是默然无言,站在拐角外,听着他绝望的悲泣声,那里面,尽是无法留住至亲的哀痛。

阿南沉默片刻,走到卓晏旁边轻轻坐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而平生没任何安慰技能的朱聿恒,只能迟疑着站在墙后。

卓晏茫然地抬头,蒙眬中看见她关切的目光,脸上的眼泪又一时收不住,只能扭头向旁边,抿紧唇不肯出声。

阿南想拿袖子给他擦擦眼泪,可是她衣服上全是尘灰,竟无从下手,只能说:“阿晏,人世变故,总难幸免……你娘这些年来得你爹尽心呵护,又有你这样的好儿子,至少此生安宁幸福……”

“不……你不知道……”卓晏声音嘶哑,哽咽道,“我娘……是我害的,是我……”

阿南顿时错愕,不知他何出此言。

而卓晏在这黑暗的角落,仿佛急需倾诉罪行的赎罪者,下意识地便对着她倾诉自己的过错:“我娘最喜欢的那只金被银床,它……它以前性子特别温顺,是我前几年过年放炮仗时,随手扔了一个吓吓它,谁知竟把它鼻子炸破了一块,从此这猫就特别怕鞭炮声,还怕火药味……我爹有次在营中查看火枪、火药回来,衣服上沾了点硝石硫黄味,它就疯一样嘶叫,差点没把他给挠了……这次大概是我大舅身上有火药味,所以猫才会发狂,抓了我娘,以至于……以至于……”

“不关你的事。”阿南打断他的话,阻止他归咎于己,“如果那只猫没有得恐水症,就算被吓到了挠人,也不会出事的。与你多年前做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卓晏呜咽着,喃喃问:“真的吗?”

“真的!”阿南斩钉截铁,“难道你连我都不信?”

卓晏目光虚浮地看着她,而她的神情如此坚决肯定,让他终于点了点头。

他靠在背后的墙上,呆呆看着天上月。

阿南此时已经困倦无比,她拉了拉卓晏的衣袖,低声说:“放心吧,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你娘吉人自有天相,猫抓得恐水症的概率……应该也不大,或许明日就好起来了。”

“嗯……”他茫然应着,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但总算不再是那种崩溃的感觉。

把卓晏哄回屋内后,阿南走出院门,看见静静站着等待她的朱聿恒,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先回去休息吧。”

他们踏着稀薄的月色回桂香阁,夹道香柏森森,耳边尽是山间松涛。

久远之前读过的一首诗,忽然在朱聿恒脑海中浮现。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如朝露。若他追寻不到奇迹,那么明年此时,他已经深埋地底,泥销骨肉,化为虚无。

阿南见他神情如此低黯,以为是替卓晏伤心难过,便抬手轻拍他的背,说:“别想了。人生天地间,不过是倏忽寄居客,到头来每个人都终将面对那一刻,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们在这人世间走一遭,又有何意义呢?”

“意义什么的,我是真的不知道。”阿南想想,又说道,“大概是做点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肆意任性地活着,无怨无悔地离开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朱聿恒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恍惚,问她,“今天你没有侥幸逃开那个铁网罩,殒身在楚家,你会觉得遗憾后悔吗?”

“会遗憾,但不会后悔。”阿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道,“事情真相没揭晓,萍娘的仇也没有报,我若就那样永诀人寰,当然会遗憾。可是到了这个时刻,楚家那个鬼门关不得不去,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我因此而死,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朱聿恒倾听着她的话,沉吟问:“其实,我们可以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比如说,表露官府的身份,去招揽楚元知?”

“我确实也是这样想的啊,甚至还拿出了我觉得他可能会感兴趣的火折子和他探讨,谁知弄巧成拙,他反倒以为咱们是拙巧阁派来的,痛下杀手了。”阿南一脸懊恼,但转而声音又轻快起来,“不过这趟再凶险,能抓获楚元知,也算值得了。他与此案瓜葛甚多,一旦官府找他,还不立即带着妻儿逃跑?他那手段,到时候我们能截得住他?”

清冷的月色相照,他们并肩慢慢走过游廊,回到桂香阁。

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他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阿南,要是你的人生只剩下一年时间,你会去做什么呢?”

“一年啊……”阿南想了想,问,“从现在开始吗?”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

她双眉一扬,说道:“那当然是用这一年时间,去寻找能让我再活几十年的方法啊!”

确切无疑的回答,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朱聿恒沉默凝望着她,那一贯神情端严的面容,此时如春雪初融,露出温柔又和煦的霁色。

阿南挑挑眉,问:“怎么,难道你不会?”

“我当然会。”他亦毫不迟疑,“不惜任何代价,不论任何手段。”

“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阿南朝他一扬唇角,挥挥手,快步跑上楼去了。

走到楼梯口,她又靠在栏杆上,回身看他:“啊,差点忘了……”

一直仰头目送她的朱聿恒,看见梁上纱灯将橘黄光芒投在她身上,令她回身的姿态如一朵凌空绽放的昙。

朱聿恒望着她的身影,一瞬恍惚。但他随即惊觉,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什么?”

“你刚刚不是被火星烫到手了吗?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从楼上抛给他,“从楚元知那儿掏来的。雷火世家的烫伤药,绝对是最好的。你记得洗净伤处后,涂抹包扎再睡觉,千万不要让你的手留下伤痕啊,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朱聿恒握着那一盒烫伤药,神情有些别扭:“那你脚上的伤呢?”

“我当然也有啦。”阿南掏出另一盒朝他晃了晃,转身进屋去了。

朱聿恒拿着那盒药膏,沉默了片刻。

身后传来韦杭之的脚步声,他拿着药瓶走到门口,低声问:“殿下,这是您要的烫伤药,现在给阿南姑娘送去吗?”

朱聿恒将手中的药膏塞进袖口,闷声说:“不必了,你拿走吧。”

第二日天气晴朗,是个干大事的好日子。

“今天这场戏,一定要好好演,非把楚元知的七寸给捏住不可!”在进州府大牢前,阿南叮嘱朱聿恒道。

“楚元知的七寸,是拙巧阁?”

“不,我觉得是他的妻儿。”阿南跟着狱卒往大牢里面走,一壁说,“不过他确实与拙巧阁关系匪浅。当年他在拙巧阁是五长老之一,司掌离火堂。楚家的火机关堪称独步天下,你昨晚也亲身试过了,基本上,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那么,他为何又离开了拙巧阁,现在又和这几起火灾扯上关系呢?”

“这就要看我们今天能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了。”

阿南脚步轻快,施施然进了狱卒打开的牢门,脸上依然挂着那不正经的笑容:“楚先生,我们来讨债啦!”

正倚坐在墙角的楚元知,被她这一句喊得不知所措,讷讷直起身,盯着这个女煞星。

狭窄的囚室内仅铺着一张破烂草席,墙角一个便桶,其余什么都没有。朱聿恒瞄了瞄草席上隐约爬过的臭虫跳蚤,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阿南寒暄问:“楚先生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楚元知苦涩道:“托姑娘的福,还行。”

“那接下来,楚先生有什么打算呢?”阿南朝他微微一笑,道,“别说那个玉佩了,我们的命可值万金,这位堂堂朝廷提督,昨夜差点死在你家中,你可知道自己什么罪吗?”

“你们既是官府中人,为何要设局来为难我一个小人物?楚家如今不过破屋几间,废人一个,有什么值得你们垂青的?”

“楚先生过谦了,其实我们仰慕你已久。”狱卒殷勤搬来两把椅子,阿南拉过一张坐下,坐姿散漫,“听说楚先生十六岁便总领拙巧阁离火堂,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堂主呀。”

楚元知靠在墙角,身形一动不动,哑声道:“那都是过往虚名,如今我只是个废人,姑娘再不必提起了。”

“废?我看没有啊。你这两个月还做了几桩大事呢。”

阿南这一句话,让楚元知面露诧异,茫然看着他。

“四月初八,你家的绝学六极雷出现在顺天,把紫禁城三大殿焚烧殆尽。”阿南满意地看着他脸上浮现错愕的神情,娓娓道,“还有呢,前几日杭州驿站一场大火,烧死了京中来调查三大殿起火案的太监,而那位卞公公在临死前,写下了你们楚家的‘楚’字。”

楚元知大惊,冲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按照常理来推断,我看很有可能。”阿南笑容得意,几乎要跷个二郎腿,“你偷偷潜入京中,用六极雷焚烧了三大殿,然后发现卞公公一路追踪到了杭州。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纵火烧了驿站,让发现了真相的卞公公死于火海,谁知天理昭昭,对方在临死前留下了凶手名字,让我们追寻到了你家——甚至在我们追凶到你家之时,你还利用家中机关,让我等查案的人死伤无数,真是罪大恶极!”

“绝无此事!”楚元知伸出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辩解道,“我为了离开拙巧阁,付出了自废双手的代价。姑娘你看我这样的废人,如何还能去顺天、去驿站纵火杀人?”

“是吗?谁说手废了就杀不了人?我看你昨晚杀我们的时候,下手倒是毫不留情啊。”

楚元知脸色灰败,道:“昨夜确是我……我罪该万死。我以为你们是拙巧阁派来找麻烦的人……”

“以为是,就下手如此狠辣,楚先生你真是干大事的人,不枉你们楚家先祖创立如此显赫的家学,代代相传。”

“雷火凶险,戕害无数生灵,我家传绝学六极雷,更是凶险至恶之法。此种恶法若能在我手上埋没,也不失为世间一幸事。”说到此处,楚元知声音低喑,语调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所以,我宁可让儿子去酒楼帮佣杀鸡宰鸭,也不肯让他知道我家这些东西,就是要让这家学,断在我这一代,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阿南听他发这狠话,非但不动容,反而抖了抖手中的案卷,“扑哧”笑出声来:“行啊,那就如楚先生你所愿,我好好跟你算一算吧。楚先生,你在家中私设杀阵,危害微服私访的朝廷重臣,按律……”

说到这儿,阿南回头问站在牢门外的朱聿恒:“哎,阿言,按律该如何判决呀?”

朱聿恒淡淡道:“按本朝律令,刺杀朝廷官员,不论官阶大小,一律视为谋逆犯上。首恶斩首,亲族流放千里之外,妻子儿女一律充作官奴。”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平缓,但入了楚元知耳中,他脸上顿时灰青一片,原本委顿的身躯,陡然间笔直僵坐。

阿南啧啧叹道:“好惨呢,楚先生你要斩首示众,你家还有亲戚吗?要流放千里,还有你的妻子,恐怕要进教坊司了。还有你儿子也难以幸免呀,小小年纪就沦落下九流。我看小北长得挺可人的,将来可不要成别人的玩物,娈童嬖幸什么的呀……”

楚元知死死盯着她,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死色,目光却似在喷火。

阿南站起身,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笑道:“楚先生,恭喜你心愿得成了。你的家传绝学这下肯定是要断了,毕竟你全家都没了呢。”

出了牢房,阿南钻到旁边狱卒们休息的屋子,眉飞色舞地问朱聿恒:“怎么样,我是不是超凶超恶的?楚元知是不是被我们彻底唬住了?”

朱聿恒无语地瞄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外面,压低声音道:“噤声,我让他们把楚夫人带来了。”

脚步声响,似乎比昨晚更枯瘦的楚夫人,跟着狱卒进来了,随即,便是凄厉的一声:“元知!”

阿南这八卦性格,听到楚夫人哀戚的叫声,忙出了房门,凑到门上铁栅栏偷看。

对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朱聿恒投以鄙视的眼神,然后用脚尖给她拨了张凳子,示意她坐下光明正大地听。

只见楚元知哀苦地捧着妻子的脸,声音喑涩:“璧儿,你……你还好吗?”

楚夫人竭力“嗯”了一声,又问:“你呢?”

楚元知却没回答,只用那双颤抖的手抓住妻子的手,从喉口拼命挤出几个字:“北淮……北淮呢?”

楚夫人身体一僵,别开了头,哽咽道:“他,他今天酒楼忙,就没来……”

楚元知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可能!北淮是不是出事了!”

楚夫人掩面痛哭,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楚元知死死按住了肩膀。

她避无可避,只能气息急促道:“早上……北淮要和我一起来的,可我们刚出门,他就被,被一群官兵带上了车,我怎么追也追不上,至今连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楚元知怅然长叹,那叹息声却已经不再有悲苦凄凉,只剩下空荡的绝望。

他颤抖地轻抚妻子的面容,抹去她那被火烧毁的面容上的泪痕,眼中含泪,口中只低低念叨着:“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我……我是个罪人……”

屋内这么凄凉悲惨,屋外阿南这个始作俑者有些听不下去了:“让他们先哭着,我去外面转一圈,给楚元知一点时间,看他会不会想通点。”

出了大牢,到了街口,尽是熙熙攘攘做买卖的人群。

阿南挑了两斤桃子,拿了一个剥着,刚刚风发的意气便有点低沉下来:“萍娘去世前,还想着要帮大哥卖桃子,不知道阿晏帮她在驿站卖掉了多少呢……”

“两担。”朱聿恒随口道。

阿南诧异:“咦,这你都知道?”

“查娄万的行踪时看到的。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驿站,帮萍娘挑了两担桃子,送去给神机营的人。”

“然后他就收了钱,去赌博了?”

“或许吧。”毕竟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会在意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

正要回去时,忽听到街边一家店铺传来吆喝声:“本店重金求得叶茂实所制的当归墨,各位仁人君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眼也是福气啊!”

阿南眼前一亮便挤进店里,她这个俗人居然对墨锭有兴趣,看了看就向店家询问价格。

朱聿恒在旁边瞥了一眼,道:“这叶茂实的落款不对,和我用的不一样。”

店主不服气,垮起个嘲讽脸问:“叶茂实的墨锭你拿来用?你怎么用?”

朱聿恒平淡道:“磨墨用。”

店主冷笑不已,劈手夺回墨锭,重新装回锦盒内高高供起。

出了店门,阿南庆幸道:“幸好你认出来了,不然我要是送个假墨锭给公子,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嘲笑我了。”

原来,是要给竺星河买的。

朱聿恒面无表情道:“那你的公子,该写得一手好字了?”

“那当然啦!他的字天下最好。”阿南说着,抚抚鬓边,又有些懊恼地对他说,“你让神机营的人好好找找呀,把我的蜻蜓及早还回来,那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呢。”

“嗯。”反正他们把天下翻过来也找不到。

“既然签了卖身契,对主人的命令,上点心好不好!”阿南看出了他的浑不在意,噘嘴训了他一句,忽然看到墙角有个小小的标记。

她略微皱眉,走到下一个巷口之后,瞥到墙根的另一个标记。

不动声色地,她将怀中那兜桃子往朱聿恒怀中一塞,道:“阿言你先回去盯着楚元知。我觉得那家店的墨虽然不行,但有支毛笔还可以,我去买了就回来。”

朱聿恒平淡地点了下头,拎着桃子便回去了。无须他示意,后面便有几个装束普通的人跟上了阿南。

所以朱聿恒回到狱中不多时,便拿到了阿南的行踪。

她去了西湖边荒僻的一间小庙,正是上次韦杭之抓捕司鹫时,司鹫向墙上射出铁弹丸留信号的那个庙。

因为讯息已被他们取走,所以阿南转而离开。其间她十分警觉,几次甩脱了后面的盯梢,但最终,守在司鹫落脚处的人盯到了她。

朱聿恒解着手中的岐中易,沉吟不语,韦杭之也不敢提醒,一直站在他面前等待回音。

但最终,他只听到朱聿恒说:“知道了,退下吧。”

吴山上的寻常院落,不起眼的门户。

阿南在大门两侧按两长一短轻敲,门应声而开,僮仆一看见她,顿时激动得要喊出来。

阿南朝他做了个“嘘”声手势,想了想今日庚寅日,便熟门熟路地选了离坎位,踏过面前青砖地,绕过照壁鱼池。

还未进屋,便听到声音传来,一群人吵得快要动手。

“如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度纠集人马,去救公子!”

“废话,能救早救了,可那地方,谁能进得去?”

“少安毋躁,等南姑娘来了再商量也不迟。”

“公子已失陷四五天了,不能再拖了啊!”司鹫的声音透着无比委屈,“可阿南现在被官府盯上了,我上次接近差点被官府抓了,消息也传不到她手里呀!”

阿南正要进去,又听到司霖的声音冷冷传来:“南姑娘现在和官府那个小白脸形影不离,我们被防得死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她和公子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司鹫的声音顿时拔高,“当初你失陷香夷岛的时候,是谁去救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阿南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南姑娘是不是被骗了。”司霖讷讷道,“当然了,她要是回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放生池那个孤岛也就不足为惧了。”

“对,不就是西湖中一个孤岛吗?我冯胜豁出一条命,今晚不救回公子,我投湖追随老主子去!”

见这魁梧汉子把胸脯拍得山响,急匆匆埋头就向外走,阿南站在门口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冯叔,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冯胜抬头一看见她,立即就叫了出来:“南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不,公子被神机营抓走了!”

“现在知道了。难怪你们给我留标记,让我速归。”阿南扫了厅中众人一眼,径自走到正中的椅子坐下,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公子身手超卓,谁能抓他?又有谁能困住他?”

司鹫捂着自己青肿的脸颊,气愤道:“是神机营那个诸葛嘉,他亲自在灵隐布阵抓人!公子见是官府的人,不便下杀手,便送我逃出来与大家商议。我们准备先找到你共商大计,谁知你身边一直有官府的人,我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还被打成了这样!”

阿南皱眉问:“抓捕的原因是?”

“不知道。我陪着公子好好地在灵隐祈福,忽然就有官差传唤,不说理由,又没传票,那两个保镖就把他们推搡开了。谁知很快神机营就来了,上百人的大阵仗,差点把我打死。公子为了救我,被卷进去了,然后就被抓住了,现在困在放生池呢!”

阿南略一思忖,问:“所以,是不明不白被抓进去的?”

最老成的程熘志抚着白胡子,迟疑问:“南姑娘,你觉得可不可能是因为,朝廷知晓了当年……”

“不可能。若是因此,对方不会将公子留在杭州。”阿南下意识又抚了抚鬓边,思忖着自己那只失去的蜻蜓,问,“当时他们是否有提到三大殿起火的事情?”

司鹫断然摇头:“没有。”

一群人七嘴八舌,探讨了半天公子被抓捕的缘由,终究一无所获。阿南便问:“你们说,公子被关押在放生池?为何不是州府大牢?”

“要是州府大牢就好了,那边咱们要劫狱也不是难事。”司霖闷闷开口道,“如今官府与拙巧阁联手,在放生池布下了天罗地网,石叔料想小小湖心驻扎不了多少人,想趁他们立足未稳偷偷潜入侦察。谁知对方真是好生阴毒,在水中遍布锁网阵,石叔遍体鳞伤逃回来,肩胛骨都被击碎了。就算他侥幸活下来,这一身功夫也废了!”

“啧,这哪是放生池,分明是个杀生池,在等我们呢。”阿南仓促赶回来,此时蜷着身子歪在椅子上,看起来颇有点散漫倦怠,和大厅内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众人早已熟悉了她的性情,都只注目看着她,紧张地等着她下面的话。

“那个湖心岛我之前经过,确实地势绝佳,站在小阁中便可将远近湖面尽收眼底。再加上水面船只来往巡逻,水底遍布锁网,几乎封死了所有潜入的路径,要进入救人,难如登天。对方这是想围点打援,把我们挨个儿骗过去,一网打尽呢!”

“那难道我们就不去救公子了吗?任由公子失陷敌手?”

“救,当然要救。只是咱们得把底细摸清楚。石叔在哪儿?我找他研究一下那边的布置。”

石叔名叫石全,那晚潜入放生池查探地形中了机关,虽竭力逃回来,如今也只勉强吊着一条命。

见阿南来了,他气息奄奄地露出惨淡笑容:“南姑娘,你可算回来主持大局了。”

阿南示意他好好躺着,便在床沿坐下,查看他的伤势。

“死不了,就怕以后也起不来了。”石全说着,冯胜性格最暴躁,直接将被子掀起给阿南看。只看见厚厚包裹的肩胛,也不知缠了多少层,还有血水斑斑点点渗出绷带。

又是拙巧阁。阿南紧咬牙关,手上轻轻将被子盖好。

“放生池那个阵法,真是好生阴毒……”石全艰难道,“水面全是官船在巡逻,十二时辰不断,绝不可能混进去。而水下,离堤岸三丈之内,水中遍布连锁阵。那机关……不知藏在何处,我一开始潜在水草中,被割了之后上浮到水面,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干净湖水中,依旧被绞得遍体鳞伤……我豁出一条命,仗着一口硬气终于靠近放生池,但在攀爬上岸时,水上又有钩镰手在等待,一冒头便被钩住,不可动弹……我枉自在南海纵横三十年,竟对西湖这摊浅水毫无办法!”

冯胜看着老伙计这凄惨模样,忍不住大声嚷了出来:“就算难如登天,咱们也得把公子给救出来!依我说,咱们有的是船,召集所有兄弟,开几百条船去,直接把西湖给填平了!”

阿南摇了摇头,声音略沉:“冯叔,我知道你牵挂公子。不过要是真被围攻的话,对方会直接斩断回廊上所有连接口,只留回廊台阶一处。到时候我们就算再多人去围攻,因为水中已被机关封锁占领,只能从台阶处突破。而对方只需要三五只火铳轮替,就算来一万人,也不可能登上那一围堤岸。”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公子落在他们手中,而我们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救,当然要救。只是连石叔都在那边折损了,咱们就要吸取教训。不然,陷进坑中陪着公子,又有什么意义?”

叮嘱了石叔好好休养后,阿南走到吴山高处,俯瞰西北面的西湖。

吴山天风徐徐而来,下方便是大片开阔的湖面。一泓碧波之外,遥遥在望的,就是湖心放生池。

她接过司鹫递来的千里镜,向那边看去。

距离太远,千里镜也拉近不了多少,只依稀看到水风中起伏的柳枝,半遮半掩着朱红楼阁,宁谧幽静。

谁能知道,这湖光山色之中暗藏杀机,也暗藏着她的公子。

她心尖上的人,如今被束缚在死阵之中,竟无法脱困。

湖光在她眼中跳跃闪烁,一时之间,让她一贯坚定的心志,竟也随着波光动荡,有种难言的恐慌在胸口波动。

定了定神,她看到几艘正在往外划出的官船,船身遮得严严实实,向着雷峰塔而去。

她问司鹫:“我上次见过放生池的船,似乎比现在有序?”

“虽然无法接近,但我们一直盯着那边,冯叔这一番潜探后,那边布防确实好像有变。”司鹫迟疑道,“神机营的人不是穿青蓝布甲的吗?他们好像从昨晚开始陆续从放生池撤出了,也有几艘船陆续离开又返回,如今那边防守有些松懈,我们怀疑……”

“他们准备或者已经把公子转移出去了,这边留着的,只是一个空陷阱?”阿南问。

“我们还在探询,或许还要等确切情况。”

“好,那我等你们。反正……他们要留着公子当诱饵的话,短时日内,不会对他下手。”阿南将千里镜交到司鹫手中,起身就要走。

“回来!”司鹫有点气急败坏,“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要走?你去哪儿?”

“去找宋言纪啊,毕竟他是神机营的人,这么好一个消息来源,不用多浪费啊。”阿南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至少,公子的下落,我总得先去他那儿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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