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远山鸣蝉(1/2)
第22章 远山鸣蝉
十六楼朝朝欢笑、夜夜笙歌,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有那日苗永望被杀的房间,如今房门紧锁,禁止出入。
朱聿恒带着绮霞进门,见里面所有陈设都还保持着当日的模样,甚至连那个打翻的水盆都还扣在地上,周围大片干掉的水渍。
“当日我进门时,苗大人也刚到,因天气炎热他浑身冒汗,我绞毛巾给他洗了把脸,结果他跟我说这回到应天,少则三两天,多则十来天,他就要升官发财了,到时候他和家中母老……妻子商量下,定能帮我赎身……”绮霞努力回忆那日发生的一切,连苗永望那天找自己说的话都抖搂了一遍。
“他有何底气,敢说这种话?”朱聿恒嗓音略低,带着些寒意,“登莱动乱,他身为当地父母官,按律定被朝廷查办,他居然认为还能升官发财?”
绮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讷讷点头:“他真这么说的。只是我早听腻了这些鬼话,懒得听他胡扯,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朱聿恒沉吟思索片刻,又指着墙上那个眉黛痕迹问:“那是你画的?”
绮霞这才发现墙上有三条月牙痕迹,凑在一起像是一朵莲。她惊讶地上前仔细瞧了瞧,摇头道:“不是我的,这螺黛很贵的,我可用不起……”
刑部一群人虽然勘察仔细,朱聿恒也是思虑周到之人,但对于眉黛这种女子的东西,一群大男人哪有研究。
听她这么说,朱聿恒又仔细看着那痕迹,道:“这是什么螺黛?”
“这是金兰斋最好的远山黛,二两银子才一小颗。我们普通姐妹用的是半钱银子一大盒的那种眉石,画出来又黑又僵。听金兰斋的伙计说,这种螺黛是用波斯的黛石和青金石、云母、珍珠一起捣碎过筛压制阴干的,远看带点微青,细看有朦胧闪光,跟我们用的是天上地下。”
朱聿恒仔细查看那几抹青黛,确实如她所说,看起来微青且有光泽,与寻常不同。
“酒楼的人说,梅雨季墙上发霉,因此他们前几日刚刚粉过墙,而你们是第一个用新刷的房间的。所以,你当时进屋后,应该就看到了这个痕迹?”
绮霞摇头:“没有,我真没注意过墙上的痕迹。而且我当日绞毛巾时就对着这片墙面,当时没发现有这朵啊!”
朱聿恒略一沉吟,确定这应该是在绮霞走后、苗永望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段时间内出现的。
毕竟,这标记做在墙上如此显目,他和阿南都能一眼看见,绮霞这种对妆饰十分关切的人,早该凑上去看个清楚了——除非,眉黛出现的时候,苗永望已经出了异常,绮霞才无暇关注到闲杂的东西。
朱聿恒吩咐刑部的人:“去查一查当时在楼中的人,有谁用的是这种远山黛。”
将绮霞带回狱中,朱聿恒让江宁县换了个净室关押她,又命人送了她的日用物什进去。
诸葛嘉等候他已久,见他回来,赶紧将手中一本册子呈上:“殿下,这是袁才人的验尸报告,请过目。”
朱聿恒接过来看了看,袁才人被冲下河滩之后,由于水力回激,在下方潭中逆流而上,冲到了水潭上游,以致未能及时搜寻到。
只是正值夏日,她的尸体又被山中猛兽拖到林中,胸腹撕开啃咬得惨不忍睹,刺客的刀痕已找不到了。
“若非江白涟这种熟悉水性的人在,谁又能想到被瀑布冲下水潭后,尸体会被逆流冲到上游呢?”诸葛嘉见朱聿恒神情沉郁,掩了档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着替手下找场子,“可见水性凶险难测,实非常人能解。”
朱聿恒想起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又难免想起阿南来——不知道她去东海了吗?水下凶险,她又是否一切顺利?
似乎是应了他心中所想,杭州的消息正火速送到。
信内,卓晏急迫之情跃然纸上:“阿南下海受伤,已火速返岸。”
离开大海太久了,真是今非昔比。
“当年我在海上,潜得再深再久也跟没事人一样,如今流这么点鼻血,能有什么关系?”阿南被卓晏按着休息了两天,实在躺不住了,对他抱怨。
“不行,你给我好好躺着,提督大人把你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好好关照你。”卓晏对姑娘家的事情特别上心,牢牢记得她喜欢吃的菜,殷勤地每日送到她房中来。
“卓少,将来谁嫁给你,可算有福了。”阿南吃着饭,和他闲扯。
“就我这声名狼藉的公子,如今家里又失势,谁肯嫁给我啊。”卓晏说着,脸上倒是不幽怨,“再说了,教坊姑娘们多好,个个年轻漂亮又多才多艺,比娶个老婆回家管自己可好太多了!”
阿南给他一个白眼:“幸好阿言不在,不然还不被你带坏?”
“他……他肯定不会受我影响。”卓晏说着,默默把“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几个字吞回肚子里去,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喏,应天送来的急件,你看看。”
“挺快啊,两天就一个来回了。”阿南拆开信看了看,道,“阿言说他知道了,已经让官府选择海边善水的渔民,还让他们妥善准备一切下水物什,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我恢复了。”
里面还写了已经派应天的太医携带伤药赶赴杭州,希望她先好生休养,一切以身体为要云云。
阿南笑眯眯看着阿言的嘱咐,没有告诉卓晏。
卓晏又好奇地问:“阿南,你下水后发现了什么啊?为什么只叫我们把那周围守住,不许任何人下去?”
“水下有点问题,我要和阿言商量商量。”阿南喝着小米粥,又捂着胸口说,“唔,我好像真的是伤到了,挺痛的……大概要养几天呢。对了我有个方子,卓少你记得亲自帮我去配药哦,这个至关重要,不能配错了!”
卓晏接过药方,把胸脯拍得山响:“阿南你安心休养,我一定蹲在旁边盯着他们配药,放心吧!”
把卓晏支走后,阿南一骨碌爬起来,换了件不起眼的衣服,直奔吴山而去。确定没人跟踪后,她和自己人碰了个头。
“魏先生,这是我请人根据你们传递来的消息,算出的放生池中心径。”阿南将朱聿恒得出的结果交给他们中最精术数的魏乐安,只字不提这其实不是“请”而是“骗”来的。
魏乐安一看那上面的数据,顿时惊呆了:“这……居然真的能算出来?我知道公子在放生池上被牵丝捆缚后,已经算了十来天了,可进度还没到三分之一呢!”
“他只用了两个时辰。”阿南见魏乐安震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暗自有点骄傲——毕竟,这可是她调教出来的阿言,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合她心意。
“不过因为担心他会看出这是放生池,所以我抽掉了一批内容,你还得把它补完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
魏乐安激动道:“南姑娘放心,有了这些,推算后面的不是难事!我估摸着……两三天内,我准能成!”
司霖在旁边抱臂看着阿南,冷冷插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救公子,带几个帮手?”
“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推算过那个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阿南说着,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心道,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就是阿言。
“还有,你上次不是说,为了保住公子这些年的根基,咱们最好不要与朝廷正面对抗吗?如今你这是准备直接杀进去了?”
“公子这些年来辛苦打下的基业,我当然难舍。可如今看来,也顾不得了。”阿南示意司鹫出去观察外面动静,又将门掩上,目光才一一扫过堂上众人,让他们都注意听着,“毕竟,朝廷很可能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
堂上众人顿时大哗,冯胜最激动,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的激愤:“怎么走漏的消息?知道真相的只有咱们这群最忠心的老伙计,难道是出了内鬼?”
“是个叫蓟承明的太监,之前是内宫监掌印,你们谁接触过吗?”
堂上众人沉默片刻,最后是常叔道:“他对老主子忠心耿耿,是我们上岸后联系的人之一。但我听说他数月前在火中丧生了?”
阿南扫过众人表情,心下微沉——看来,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大都知道蓟承明的身份。
她十四岁出师后,便发誓效忠公子,用三年时间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被尊奉为四海之主时,她就站在他的身旁。
她曾认为自己是他最依仗的人之一。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有点高估自己了。
常叔察觉到她神情异样,立即解释道:“南姑娘,我们联系蓟公公时,正值你身陷拙巧阁,后来又送你北上养伤,我想公子大约是希望你好好休养,因此才未对你提起。”
“这本是小事,公子未曾提及也是正常。”阿南通明事理,便说道,“蓟承明擅自动手引发机关,想将顺天城毁于一旦。后来功亏一篑,行迹败露,竟让人查到了他留给公子的密信。”
魏乐安急问:“密信是如何写的?”
阿南回忆信上内容,缓缓道:“他写自己二十年来卧薪尝胆,为报旧主之恩不惜殒身,并伏愿一脉正统,千秋万代。”
“这、这可如何是好?”冯胜脱口而出。
众人莫衷一是,但无人能提出解决途径。
只有魏乐安捻须一叹,道:“历来的皇权斗争,哪有善了的途径。”
“南姑娘,到这份上了,咱们只有将公子拼抢出来这一条道了!”冯胜挥拳道,“实在不行,咱老伙计把这身老骨头全都葬送在放生池,也算不辜负咱们这二十年的辛苦!”
“那可不行,冯叔你得保重身体,你还要与公子回去纵横四海,继续当你的海霸王呢。”
“对,当海霸王有什么不好!”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回海上!过他娘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老子早就不爽这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阿南一锤定音:“好,趁现在我这边方便,咱们尽快把公子给救出来!魏先生,你三天之内,一定要将最终结果交给我。”
“放心吧南姑娘,绝不辱命!”
“冯叔,你把我的棠木舟好好保养保养,下方多辟暗格,越大越好,我到时候要用。”
“行,包在我身上!”
“常叔,接应的重任交给你……”
阿南桩桩件件吩咐下去,众人齐齐应了,一一领取阿南给他们分派的任务,又商议筹划到时如何配合。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商量完,看看时间不早,阿南估摸着卓晏也快配药回来了,便告别了众人,火速赶回驿站去。
已是七月末了,夏日暑气正盛,灼热的风中,满街鸣蝉远远近近的噪声,让这午后更显沉闷。
吴山之下,古御街左右,夹道满街紫薇盛开,团团簇簇如枝枝锦缎堆叠。
阿南抬手碰一碰朵,让它们扑簌簌落在自己的掌心。
那艳丽夺目的瓣,如同顺天城下,引燃了煤层的火焰一般,散乱而毫无规则。
一瞬间,阿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蓟承明当时要做的事情,公子他……知道吗?
就如一瓢冰水猛然浇在她的头上,在这炎热天气之中,她后背竟冒出了一股冷汗。
但随即,她便用力摇头,撇开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严正地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毕竟,那是她的公子,是胸怀苍生的公子,是叮嘱她去挽救黄河堤坝的公子,是将年幼的她从生死关头救回来的公子。
哪怕一闪而逝的怀疑,都是对公子的玷污。
阿南来到楚元知家时,破败门庭外正在上演升官发财的戏码。
官差带着官印官服和大小箱笼,咬文嚼字道:“南直隶神机营诚聘楚先生为左军把牌官一职,以后俸禄补贴、日常家用、妻儿用度衙门都会依例供给,请先生明日起准时到衙门点卯,切勿延误。”
邻居们顿时都震惊了。有人张大嘴久久合不上,有人交头接耳满脸艳羡,有人偷偷指着楚元知的手道:“就这样也能当官?祖上烧了高香啊!”
楚元知用颤抖的手接过官印,奉上茶水钱感谢各位官差。
阿南也不上前打扰,绕到后院一看,金璧儿正在做绒。阿南熟稔地抄起来帮她绕着,向她问起楚北淮的学业。
“小北已经从蒙班转到地字班了,先生说他之前有底子,学得快……”一聊起孩子,金璧儿脸上顿时放出了光彩,打都打不住。
楚元知过来后看见妻子和这个女煞星聊得火热,心下油然升起不祥的惶惑:“南姑娘,神机营说……有一批芒硝火油让我交给你?这些东西都是危险物什,你一个姑娘家要这么多干什么?”
“多吗?我看看。”阿南开心地起身去翻看那些东西,“你是天下用火的第一大行家,还担忧这些东西危险?”
楚元知苦笑道:“姑娘折煞在下了,在你面前我哪敢班门弄斧。”
“我说正经的啊,破阵我擅长,但设阵肯定不如你。”阿南查看着神机营给他送来的东西,懊丧道,“阿言这个小气鬼,抠死了!答应给我一半的,结果现在送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仓促之间,哪有这么快啊。”楚元知忙解释道,“这只是今天顺便带来的。”
“可以啊楚先生,刚入职就替上司说话啦。”阿南笑着揶揄他,蹲下打开火油,与他一起商议起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定要尽快研究出来啊,楚先生,我真的急需!”
“放心南姑娘,两天后一定交到你手上。”
回到驿馆一看,卓晏正急得跳脚,见她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阿南,你身体还没好,跑哪儿去了?”
阿南笑道:“找楚先生去了,我和他商量些新的机关。”
卓晏将配好的药丸交给她,问:“这药没事吧?大夫说里面几味药材有毒。”
“没事,我会谨慎着用的。”
卓晏听着有些不安:“阿南,你不要太为难自己。”
“谁叫命运喜欢为难我呢?可能我这个名字就起得不好。”阿南不由得笑了,她调着手上臂环,道,“所以,我要赶紧下海帮阿言把事情处理了,你看我这么忙,真的不能浪费时间了!”
第二次下东海的阵仗,比之前的规模更大一些。
官府在附近渔村招揽的善泳高手,个个精瘦结实,一看就知道是浪里来水里去的人物。
知道此行要跟着阿南这个姑娘,那二十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等知道后方还有一百水军也被调来随她下海,众人简直震惊了。
有几个相熟的渔夫忍不住交头接耳:“我听说官船出海时,娘儿们是不让跟船的啊……这姑娘真是朝廷派来打头的?”
“瞎说,怎么不让女人上船了?七宝太监下西洋时,每船还特地招了几个老婆子,干缝补浆洗的活儿呢。”
阿南听他们嘀嘀咕咕,也不理会,只裹着布巾遮着头顶烈日,笑嘻嘻地逗弄船前船后纷飞的海鸥。
反正到时候下了水,是龙是蛟,立马就能分个清楚。
按照阿南的记忆,船这次不再停在江白涟当时捕鱼的地方,而是往东南再行了二三里,在海中定锚。
阿南指着下方海底,朗声道:“这下方的海有十五丈深,觉得自己能潜到底的,就跟我下去,不行的话就乖乖待着,待会儿有船送你们回去。”
那二十人自然没人会说自己不行,周围水军中选出来的精锐也一起应了。
众人佩戴好铜坠坨、气囊、驱鱼药、水下弓弩、分水刺等,脱了外衣,在日光下活动筋骨,一一跳下海适应水温。
等身体活动开了,阿南一声招呼,众人随她一起潜入海中。
虽然悬挂了铜坠坨,但到了十丈以下,下潜已十分艰难,有些人拉着锚上的铁链,才能继续向下。
等落到海底,阿南迅速扫了一眼,共有十一个渔人和二十五个水军能跟上来。
她也不再等待,一招手示意众人跟上自己。
在海中生活了十几年,阿南只靠着水温便能辨认方向,因此判定定锚的地方离她记得的水城虽有偏离,但相差不远。
凭着记忆,她带着一群人向着前方游去。
她穿着自己惯用的水靠,因为素喜艳丽,灰白色鲨鱼皮水靠上绘满艳红赤龙纹,在一片蓝绿的水中十分惹眼,一下便可看到她在前方指引的身影。
很快,那道弧形围墙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看向里面,划水的动作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
宏伟街道上,金灿灿的车马和珊瑚树历历在目,连珊瑚树上艳红的宝石鸟都还站立着。
水下城池不知用了何法,竟不长丝毫水藻水苔,以至于稍微掠去尘埃,那光彩就迷了众人眼睛。
阿南拿下气囊,按在口鼻上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再利索地将袋口扎紧,思索着该如何进入这座水城。
而彭英泽迫不及待,看见如此宏伟的水下城市,哪还能按捺得住,一挥手就示意水军们跟着自己从城墙上游进去。
幽深的水下,一片死寂。就算他们游进城去,也只是搅起无声无息的水波。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阿南看着他们投向水底城池的身影,却只觉得头皮微麻,仿佛他们正要投身巨大的凶险之中。
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她在海中这么多年,下意识就觉得十分不妥。
她加快速度往前游去,正要阻拦他们,眼前水波陡然一震,大片黑压压的细影从城池中疾弹出来,如同万千支利箭,射向越过围墙的人。
阿南反应何等快捷,一个仰身避开射向自己的那片“箭”影,身体急速下沉,扑在了城墙之下。
她抬眼上望,才看清那千万疾射的细影是大片集结的针鱼群。海上常有渔民会被这种鱼扎伤,但这么庞大、又潜得这么深的针鱼群,她却从未见过,甚至令她怀疑,是不是被人饲养在其中当作护卫的。
企图越过围墙的人,此时全身无遮无掩,个个都被针鱼刺穿了水靠与皮肤。
冰冷的海水迅速刺激伤口,剧痛令所有人都抽搐着在水中挣扎翻滚,伤口的血因为水压激射而出,化成一团团黑色血雾,如同朵朵妖开在众人周身。
看着上面诡异可怕的场景,阿南立即取出携带的驱鱼药,打开竹筒在水下泼洒,让土黄色的药物随水流弥漫开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个个取出药物,浓重的鱼药弥漫,终于让针鱼渐渐退却。
那令人心悸的鱼群,在将他们扎得遍体鳞伤之后,集结在一起,如同一匹巨大的黑灰色缎子,在水中漂向了远方。
幸好,针鱼虽迅猛无比,但毕竟细小,虽然大部分人见了血受了伤,但并无重伤者。
只是几乎所有人的气囊都被扎破了,这下根本无法在水下维持太长时间。
彭英泽一马当先,受伤最重,艰难地挪到城墙边,咬牙切齿拔着自己臂上扎着的鱼。
阿南向他游去,而他举着手中瘪掉的气囊向她示意,要她与众人一起撤退,放弃这次行动。
阿南转头看向水城内,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但这么多人受了伤,又没了水下续气的东西,怎么可能还继续得下去。
她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一个人进城时,后方忽然有几人泼喇喇地打水,拼命地向上游。
彭英泽正想大骂一声不要命了,转头一看,那脸在水下变得惨青——
是十几头巨大的鲨鱼,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游了过来。
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此时看着那些幽灵般出现的鲨鱼,也觉后背冷汗渗了出来。
青灰的背部和翻白的肚皮,正是出海人最怕的白鲛,甚至有人叫它噬人魔,正是海里为数不多会攻击渔民的凶猛大鱼之一。
此时众人身上所携带的鱼药几乎已经用完,再加上人人带伤流血,今日怕是难逃这场祸患。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拼命打水,向着水面急促游去。
鲨鱼受到惊动,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这般急切出水,就算逃脱了鲨口,怕是也要受深重内伤。可阿南又如何阻止得住他们。她只能靠在城墙上,抄起水下弓弩按在臂上,看向上方。
彭英泽受伤最重,向上游了三四丈便已力竭,下方一条鲨鱼猛然上窜,张口便向他扑咬而去。
彭英泽大惊,尽力上游,可他的速度如何能快过鲨鱼,右脚掌被一下咬住,向下方拖了下去。
彭英泽张口惨呼,声音在水中并未传出多远,阿南只看见他口中大股气泡冒出,怕是已经呛到了水。
来不及思索,阿南手中的弩箭已经激射而出,分开水流,直刺入鲨鱼的腹中。
吃痛的鲨鱼猛然一挣,彭英泽的身躯在水中被甩出了半圈,但终究是脱离了鲨口。
他毕竟是行伍中人,在这般剧痛绝境之下,依旧下意识挥动手中分水刺,向着扑上来的又一条鲨鱼狠狠扎去。
可惜海水阻慢了他的动作,鲨鱼身子一偏,分水刺从它的鳍边划过,只割开了一道血口,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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