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隋乱:广陵散(24)(1/2)
第286章 隋乱:广陵散(24)
“可大将军让当时留下我……”王须拔气得直摇头,脱除重甲之后的身影显得非常孤独。他明白李旭之所以留下自己善后,一方面是避免自己看到孙宣雅等人的残部被追杀而自伤身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出身草莽,不会因为瞧不起那些俘虏而虐待他们。但自己却把任务干砸了,砸到无可再砸。
“你见了大将军,尽管实话实说!”方延年很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结果不会太糟。军司马也是为了大将军!”
“我没看出他替大将军着想什么来!”王须拔气哼哼地嘟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听从自家长史的建议,在第三天中午追上大队人马时,以最快速度晋见李旭,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实汇报。
“赵司马说张须陀将军被瓦岗军杀了,他要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讲述完事情经过后,王须拔忐忑不安地补充了一句。他以为主帅会暴怒,或者将军司马赵子铭叫来呵斥,或者命人将自己拿下用军棍重责。但是,他却惊诧地发现李旭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清他说的话,又好像和他前天在战场上一样,魂魄瞬间脱离的躯壳。
他侧过头去,试图从几个侍卫的眼神上寻找一些提醒。更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发现平素和大伙混得极熟的侍卫都呆立在帐中,脸上的表情和大将军极其类似。
“王将军,你先下去吧。一会大帅需要时,我再传你进来!”还是侍卫统领周大牛最仗义,关键时刻拉了王须拔一把。带着满腹的狐疑,王别将跟在周大牛身后出了中军帐,刚想开口向对方套一些消息,忽然间,听见军帐内传来一声令人撕心裂肺的悲鸣。
“走远些,非得到传唤别靠近!”周大牛红着眼睛,将王须拔推到二十余步外。然后快走几步,用身体挡住了帐口。
几名侍卫都倒退着出门,用身体将中军帐圈住。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任何想靠近军帐的人,都被他们用手势阻止。
“大将军好像在哭!”王须拔愣愣地站在距离中军大帐数十步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他和很多低级军官眼里,冠军大将军李旭的形象无异于一座黑甲天神,除了令人崇拜外,几乎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但在这一瞬间,他发现天神落入了尘世。“大将军哭了,他是在军中痛哭。他怎么能哭呢,他毕竟才二十出头……”
王须拔猛然注意到了一个自己平素基本没注意的细节,身为博陵军主帅的李旭还不到二十一岁,可以说他是少年得志,也可以说他承担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龄承担的东西。一瞬间,王须拔居然也感到心里有些酸酸的,他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军帐,而是主动协助周大牛担任起阻拦其他人靠近中军的任务。
“大将军正在忙,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尽量晚些再来!”
“大将军有急事正在处理,请您多等片刻!”他用笨拙的言辞和生硬的表情承担起自己并不能胜任的职责,不一会儿便累得满头大汗。
好在这项累活不需要他做得太久,大约半柱香时间后,周大牛走了过来,再次拍了拍他得肩膀,“别跟其他人提起此事,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芜蒌城里的人要倒霉了!”
“嗯!”王须拔用力点头。他当然不愿意破坏自家主帅的伟岸形象,但今天的事情又实在太蹊跷,不由得他不好奇。不仅仅是李旭,他隐约觉得,从昨天傍晚起,大半博陵军将领的举止都有些反常。王须拔与大伙交往了有一段时间了,彼此之间的脾气禀性也多少知道了些。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残的赵子铭,也没见过博陵军的其他将领如此嗜血。
“张须陀老将军是咱家大将军夫人的义父。大将军的为人处事,很多都是老将军手把手教的!”仿佛看见了王须拔眼中的迷茫,周大牛叹了口气,低声解释。“咱博陵军里,有十几个将领都是张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唉!瓦岗军这回造孽造大了……”
不死不休的仇。王须拔终于深切地明白了众人表现异常的原因。江湖出身的他知道,仇恨这东西就像火,一旦被点起来便不知道要多少血才能将其浇灭。他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为困守在芜蒌、饶阳两地的流寇们感到深深悲哀。
那些人会是仇恨火焰下的第二波牺牲。杨义臣老将军从不宽恕俘虏,一向善待战败者的李将军又处于盛怒中。流寇们将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虽然这代价远远超过了他们所犯的过错。
对芜蒌城的强攻在第五天早晨开始。两路隋军在一个多月的并肩作战过程中已经习惯了彼此的作战风格,因此配合得相当默契。
最先发威的是府兵所携带的那些小型攻城弩。这些由木头和牛筋制成的杀人利器只有两百余斤重,仅以一匹驮马便能搬运。杨义臣麾下没有多少骑兵,但用来运输各种攻城器械的驮马却养了四千多匹。士卒们将攻城弩的部件从马背上卸下后,转眼之间便将其重新组装完整。随着杨义臣一声令下,数百支八尺多长的弩箭立刻在芜蒌城头砸起一串黄色的烟雾。
“啊——”“啊——”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守城的喽啰兵们像放纸鹞子般被弩杆带着从垛口后飞起来,在黎明的天空下洒出点点血珠。由于最近刚刚下过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蓝。而那些红色的血珠被蓝色的天空映衬得更加清晰,几乎滴滴可见。
早晨的旷野很安静,清晨的微风将惨叫声送下城头,中间还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是凄厉绵长的号角,声声如歌。大队大队的弓箭手在大队大队的盾牌手保护下快步上前,趁着守军被强弩压得无头抬头的机会进入攻击位置。下一个瞬间,角声嘎然而止,潇潇风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骤然一暗,然后又骤然一亮,数以万计的羽箭滑过数万条漂亮的弧,呼啸着飞上城头。
守军奋力反击,一边狼狈躲闪着从天而降的雕翎,一边寻找机会从垛口后射下冷箭。但他们的反抗在攻击者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很少有隋军被流矢射中,偶尔有一两支羽箭偷袭得手,也被厚厚的铠甲所阻挡。杨义臣素有爱惜士卒之名,因此他麾下担任主攻的精锐通常都身穿重铠。而作为他的敌人,待遇就不那么美妙了。老将军素来讲究战时不留活路,战后不留俘虏。
流寇们的抵抗非常顽强。他们趁着隋军攻击的间隙,不断地顺着城中的马道冲上城头,推开尸体,填补战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强弩和羽箭再度砸开,更多得喽啰兵们奋不顾身地再度扑上,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战死者的血很快积满了城墙,顺着土坯的缝隙缓缓下淌。远远地看去,整面城墙都好像在流血。那些血在半途中被干燥的土坯吸收,颜色慢慢变暗,变黑。还没等旧的血液彻底凝干,新的血浆又快速淌下来,在浓重的黑色上面,再添一笔的殷红,狰狞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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