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睡在土炕上的人(2/2)
“聂洪生说发生东洲碎尸案那些天,他和妻子回老家了,有不在场证据。”丁潜说。
“这就是了,如果他真有嫌疑,我们当初肯定不会放过的。再说那时候他老婆还活着呢,更没有什么疑点了。”
丁潜想了想,说:“张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有没有亲眼见过聂洪生的妻子?”
“这个我还真记不住了。你不会是怀疑聂洪生那时候已经把妻子杀了吧?”张睿看出了丁潜的怀疑。
丁潜没有否认:“我想知道聂洪生在发生东洲碎尸案那段时间里的精神状态如何。杀妻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之前他或许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之后他有可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第三个……那就可能跟东洲碎尸案有联系了……”
张睿想了想:“我觉得聂洪生那段时间应该没有杀害妻子,那时候玉米提可还活得好好的呢。我想聂洪生最恨的人肯定是他,他捅了他那么多刀,足以说明他有多恨这个人,要杀也是先杀他才对。”
张睿的分析不无道理,丁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而是提醒杜志勋:“不管怎样,这个聂洪生很善于撒谎,我感觉他心里好像还藏着一些东西。”
“你是指哪方面?”
“我也说不好,或许你亲自看看他就知道了。而且,你不觉得他跟你的罪犯侧写很像吗?”
审讯室。
这次由杜志勋亲自审问,郭蓉蓉负责记录。
除了他俩之外还多了一个人——丁潜。
这还是杜志勋和丁潜第一次联手审问嫌疑犯。
一名刑警把戴着手铐脚镣的聂洪生带进来,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驼着背、有些啤酒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糟老头子。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两具尸体上睡了二十年。
难道他晚上都不做噩梦吗?
还是他觉得人比鬼更可怕?
聂洪生坦然地坐在铁椅子上,耷拉着一对长着老年斑的眼皮,呼吸平稳,看不出丝毫胆怯。
“说说你的杀人经过吧。”杜志勋并不啰唆。
老头儿用沙哑又低沉的嗓音把自己当年如何发现妻子和玉米提通奸,又是如何杀死他们,以及埋尸的经过重新讲述了一遍,就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你藏尸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吗?”
“没有,直到今天……我当时就想着把他俩也杀了,那就没人知道我这个秘密了。我就一直守着这个店,直到我死。”老聂头儿说着有意无意地翻楞了一下眼皮,看了杜志勋一眼。
杜志勋很难形容那双眼睛,浑浊、阴暗,犹如常年不见阳光的泥沼,让人从骨子里感觉到厌恶。
发现杜志勋在注视他,老聂头儿咧嘴笑了,露出焦黄不全的一口烂牙:“虽然我最终被你们抓了,但我觉得能把一个秘密隐藏这么久,也够本儿了。”
杜志勋心口一震,仿佛被击中一般。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那种隐藏的窃喜与嘲弄,让他觉得如此熟悉,就像猎人嗅到了野兽的气味。
他现在完全明白丁潜所说的意思了。
捉奸杀人属于情杀,用犯罪心理来定义属于典型的冲动型犯罪。短暂的狂怒之下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之后会想方设法掩盖罪行。这两点老聂头儿都符合,但问题在于,他如何能在两具尸体上若无其事地睡了二十年呢?当他冷静下来变回正常人之后,如何能在惊恐中熬过这二十年呢,那得需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看到老聂头儿的眼神,他彻底明白了,只有一种可能——将自己变成真正的魔鬼。
现在杜志勋最想知道的是,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的魔鬼。
“聂洪生,1997年1月10日,你在什么地方?”
“1997年1月10日……”聂洪生回忆了一下,“那年1月份,我和我老婆回老家探亲去了。”
“你老家在哪儿?”
“吉林。”
“你去了几天?”
“半个多月吧。”
“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吕艳枚的人?”
“没听说过,不认识她。”
“哼,今天上午调查你的那两个人刚提过这个人的名字,你就矢口否认吗?”
老聂头儿不留神掉进了杜志勋的陷阱,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连忙辩解:“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忘了。”
“他撒谎。”丁潜低声说。
“那这个女人你见没见过呢?”杜志勋忽然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拿起一张照片走到老聂头儿跟前,轻轻地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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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聂头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照片上。
四寸彩色照片上正是吕艳枚生前的头像,她目光安然地凝视着端详她的每一个人。
老聂头儿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照片,过了几秒钟,他摇晃着已经谢顶的脑袋说:“没见过她。”
“你敢不敢抬起头再说一次。”丁潜的声音响起。
老聂头儿扬起那张老脸,充满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见、过、她。”
“你说谎。”丁潜平静地说。
“我没见过她。”老聂头儿抬高声音,“就是没……”
不知为什么,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老聂头儿说到最后,心脏突地一坠,声音虚弱无力,几乎听不见了。
“你说谎。”丁潜重复。
老聂头儿的心虚杜志勋看在眼里,他沉声道:“聂洪生,你都已经背了两条人命了,你自已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隐瞒呢。”
“唔……”老聂头儿咬紧牙关,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杜志勋看得出,他在做着剧烈的内心斗争。
他更想知道,这个人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已经派人调查过这个人了,他的个人档案现在就放在桌上。上面倒是没有直接暴露出什么问题。但诚如丁潜所说,如果用他的犯罪侧写来对比这个人,就会发现有很多共同之处。
聂洪生中等个头,体格消瘦,外表丑陋,反应机敏,十分健谈,这些特点与侧写惊人得相似。只是他不太注重外表,稍显邋遢,这倒不难解释,杜志勋所做的侧写是给二十前的凶手,经过这么多年,青壮年变成了老年,发生这样的变化也在所难免。
个人履历方面,聂洪生是高中毕业,对于一个六十岁的人来说,那个年代能念到高中的人并不多,也符合凶手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估计是没有考上大学,之后选择了参军,转业后在副食品厂工作了两年,辞职后来到了江都。这些经历也与凶手侧写吻合。
有无性功能障碍这方面还不得而知,不过聂洪生没有子女,跟之后同居的耳聋老太太似乎也没有夫妻之实,倒也从侧面给出了证据。
感情创伤显而易见,这也是造成聂洪生杀人的直接原因。
而长期的厨师行业和独立的住所这些也都与侧写吻合。
迄今为止,聂洪生是最符合凶手侧写的嫌疑人。
忽然,杜志勋的手机响了。
是刑事鉴识小组的方组长打来的,语气十分兴奋:“杜组长,有重大发现,你最好亲自过来一下……”
若非情况重要,方组长也不会说这种话,杜志勋暂时离开审讯室,来到物证科。
方组长四十岁出头,体态微胖,见到杜志勋,指着面前的办公桌说:“你过来看看。”
办公桌上铺满了文件,都是传真机刚刚传来的复印材料,其中还有不少犯罪现场的照片。
杜志勋扫了一眼:“这些都是案子的卷宗?”
“正是。你猜怎么着,我们把聂洪生的指纹和血液dna样本信息输入到公安部的联网信息库里,居然和三桩未破的刑事案子联系上了。”
“什么案子?”杜志勋忙问。
“1996年11月3日,在江都市淮河区有一起强奸伤人案,被害人是一名年轻的幼儿园女老师,下班骑自行车回家,半路上被人劫持到附近的工地里,罪犯用钝器打昏被害人之后实施了强奸,后来被人发现报警,凶手趁机逃走。被害人受了重伤,精神萎靡,对于袭击她的罪犯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的线索就是罪犯遗留在被害人衣服上精液。可惜以当年的技术手段只能检测出罪犯的血型是ab型。在当时,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几年之后,能够检测出dna了,但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案子就拖下来了……”
“你仔细看过卷宗吗,罪犯的精液是在体外还是体内?”杜志勋问。他想确认聂洪生是不是存在性能力方面的问题,这可能关系到凶手的作案动机。
“这个卷宗上倒是没有详细记录。不过有个有意思的细节,据被害人说,罪犯在强暴她的时候,好像是吃了什么东西。不会是伟哥之类的药吧?”
“哦。下一个案子呢?”
“下一个案子发生在1997年的1月5日……”
“97年1月5日?”
“对,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他隐瞒的事情还挺多。”杜志勋自言自语,“没事,你接着讲。”
“那天晚上,在古楼区的小区建民街道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有人半夜翻进了一个职工宿舍的一楼。当时房间里只有女被害人一人,因为怕黑她点灯睡觉。警方后来推测,正是这个举动惹出了祸端,给罪犯机会了解屋里情况。然后罪犯撬开窗户潜入房间将被害人强奸了。这一次他不但留下了精液,还有指纹。但还是没能锁定他。”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4年5月24日,不过这次是强奸未遂。有个女白领有晚上跑步锻炼的习惯,在古楼区河沿公路遭人袭击,罪犯把她拖到无人处,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好在这个女白领平时练过跆拳道,趁机朝罪犯猛踢猛打。罪犯没有得逞,还被打伤流血了。他逃走的时候掏出刀子捅伤了被害人,然后逃之夭夭,只留下了血迹……不过,俗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还是把他抓住了。”
杜志勋回到审讯室,看见聂洪生耷拉着脑袋直打瞌睡,都快睡过去了,大声喝道:“聂洪生,1996年11月3日、1997年的1月5日、还有2004年5月24日,这三天你应该记忆犹新吧?”
聂洪生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啪——
杜志勋把一摞卷宗往聂洪生面前一摔。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两起强奸案,一起强奸未遂。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继续隐瞒吗?”
聂洪生浑身一激灵,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