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幸存者（2/2）
“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带你们去见他。”赵刚毅忽然变得胸有成竹。
蓝京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
这是丁潜第二次见到马明扬，上一次是在演唱会现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个人。现在他可以好好打量打量这个匪夷所思的自杀者了。
老实说，不考虑帮蒋雨馨这个因素，丁潜本身对这个人也兴趣浓厚。
为什么他们要自杀？
为什么赵刚毅非说蒋雨馨是元凶？
恐怕也只有这个亲历者能给出答案了。
一个穿着肥大条纹病号服的男子正安静地盘腿坐在床上，他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什么，似乎窗外有什么令他痴迷的东西，让他无法自拔。
丁潜和郭蓉蓉都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看，只能看见远处的工厂耸立着一个正在冒烟的烟囱，云一样的白色烟雾蒸腾扩散，缓缓消融在蓝天里。
他看烟囱看得这么入迷？
“马明扬！”赵刚毅喊了一声。
马明扬缓缓转过头，出现在丁潜眼中的是一张病恹恹的脸。
这个男人长得很普通，窄额细眉，蒜鼻薄嘴，一双眼睛还不算小，却没有一点儿神采。他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冷漠地呆望着站在床前的几个人。
在他脖子靠近下巴的地方上能够清晰地看见一圈紫红色的勒痕。
“你还认得我吧？”赵刚毅说。
马明扬张张嘴，缓慢又吃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含糊的声音：“记……记得……”
“看来伤得不轻啊。似乎脑子也受了影响呢。”郭蓉蓉说。
“能救过来就算他命大了。”赵刚毅说，“法医说，其他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上星期天凌晨三点左右，房东开门进去的时间是五点。这小子足足在绳子上挂了两小时，因为绳套没有勒对位置才没死成。不过这也够他受的，据说抢救了四小时才把他救过来。还要幸亏房东那天去他家催房租，要是再晚去一会儿，他就跟其他三个人一样了。”
“这么说，他清楚地记得全过程是吗？”
假如马明扬一口咬定是蒋雨馨加害的他们，又能有根有据，那蒋雨馨的罪名还真不容易洗脱。
“呃……”被郭蓉蓉这样一问，赵刚毅迟疑了一下，解释道：“他受到的刺激不小，暂时记忆有点儿混乱，还很难完整地解释案件发生的经过，不过他能回答一些关键问题。”
赵刚毅走到马明扬身边，当着郭蓉蓉和丁潜的面大声问他：“马明扬，上星期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能想起来吗？”
马明扬呆呆地瞅着赵刚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含混不清地吐出一个词：“安琪。”
“你大声一点儿！”
“安琪！安琪！安琪！”马明扬忽然扯着脖子，声音嘶哑地大喊。
“安琪怎么了？”
“安琪杀……安琪杀……杀……杀……”马明扬瞪大眼珠子，额头迸起根根青筋，夸张的表情让人心惊肉跳。
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这起离奇的自杀事件背后，难道还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丁潜和郭蓉蓉愕然无语。
他们现在完全明白了赵刚毅为什么会坚持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当他第一次听到马明扬说出这样的话时，肯定也大吃一惊吧。
郭蓉蓉问丁潜：“你不是会测谎吗，你看他像是在撒谎吗？会不会他是因为记恨蒋雨馨，借题发挥……”
丁潜望着马明扬，犹豫了一下，说：“他说的是真话。”
“你确定？”郭蓉蓉惊讶地望着丁潜，没想到他并没有替蒋雨馨说话，“需不需要测谎仪？”
丁潜摇摇头，带着失望的表情说：“我确定，他没有一丝一毫掩饰的微表情，他说的是实话，用测谎仪也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马明扬说的是实话，那他不停地喊“安琪杀”是什么意思？
这个答案并不难想，但却是一个让人细思极恐的答案。
“你们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索性在这里一起说了吧。”事到如今，赵刚毅也很坦诚。
“我还是希望他能把那段经历完整地回忆起来。”丁潜说，“这个案子相当离奇，即便他说出凶手是蒋雨馨，即使有人看见蒋雨馨到过案发现场附近，但那还是不能说明她就是杀人凶手。”
赵刚毅动动嘴唇，似乎想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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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潜说：“我并不是有意包庇蒋雨馨，赵队长，我现在只是推心置腹地跟你探讨这个案子。你自己好好想想，蒋雨馨的杀人证据其实并不充分。”
“我何尝不知道？”赵刚毅略显无奈，“我专门调查过案发前后蒋雨馨的行程。她的助理最后看见她是在上周六下午三点左右，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她才回到酒店。在这期间十一小时中，她处于失联状态，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只有马明扬的邻居曾经在周六傍晚六点左右看见过蒋雨馨走进楼洞。也就是说，蒋雨馨的作案时间就是从周六傍晚六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九个小时看似很充足，但问题是，她一个弱女子要同时杀死四个人，还要伪装成上吊自杀，还要清理干净现场的指纹和脚印。老实说，我很清楚，就算是一个手法老练的连环杀人犯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所以，你想通过审讯逼迫她交代犯罪事实……”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蒋雨馨看似柔弱，其实相当狡猾，她一直都在回避我的问题，不就想依靠媒体和粉丝的力量制造社会舆论，迫使警方释放她吗？我看得很清楚，但我是个警察，我绝不会轻易认输。”
赵刚毅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丁潜和郭蓉蓉，两个人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很矛盾。一边是刚直不阿的赵警官，一边是朋友蒋雨馨，究竟孰是孰非，又该相信谁呢？
丁潜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马明扬，忽然问赵刚毅：“医生有没有跟你详细聊过他的伤情，像他这种状况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我问过医生，他们倒是解释过，净说些专业术语，我也没太听懂，听他们的意思是比较棘手。”
医生办公室。
马明扬的主治医生是耳鼻喉科的韩主任。
他向丁潜和郭蓉蓉做了解释：“造成病人失忆的主要问题并不是心理受到了刺激，而是生理问题。因为缺氧时间过长，他的脑组织受到了损伤。”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的损伤情况有多严重？”丁潜问。
韩主任拿出了马明扬的脑部ct照片，指着马明扬头颅前方的位置说：“他受损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前额叶皮质区这个地方，这里面存在着复杂的神经结构，在有组织有方向的活动中，有使活动服从于坚定意图和动机的作用……”
“那是什么意思啊？”郭蓉蓉对这些术语一窍不通，完全听糊涂了。
丁潜解释：“马明扬脑部受伤的地方就是掌管思考和控制的中枢，就好像电脑的cpu。我们的情绪、逻辑思维能力和定向记忆能力都归它控制。”
“对。就是这样。”韩主任点点头，“我们对马明扬进行过仔细检查，想看看他的前额叶皮质区到底损坏到什么程度。结果发现，他受伤的位置就是在额叶的内侧面，中央前、后回延续的部分……”
“这又是什么？”郭蓉蓉问。
韩主任说：“那个位置叫旁中央小叶。负责思维、演算，与个体的需求和情感相关。所以出现在马明扬身上的问题就是典型的思维障碍。他现在很难进行复杂的思维和判断，在语言方面就会体现出逻辑混乱，难以说出连贯而完整的话。”
马明扬的症状与韩主任的分析不差上下，这也是最让警方头疼的地方。他不能完整地表述事发经过，赵刚毅只知道蒋雨馨是嫌疑人，却没办法得到更多的线索。
郭蓉蓉连忙问：“韩主任，那马明扬的记忆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
“他脑子的其他区域倒是没有受伤，理论上说，他依然有完整的记忆。”
“那太好了，这不就是说，他还是能回忆起案发经过吗？”郭蓉蓉兴奋地对丁潜说。
“不是那么简单。”丁潜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他空有完整的记忆，但是没有思维能力，打个比方，就好像坏了cpu的电脑，就算硬盘存得再满也无法调出任何信息。”
“你不是会催眠吗？唤醒他的记忆不就行了？”
“催眠也需要调动他本人的思维能力，才能把前意识、潜意识中的零散记忆整合起来，他都没有思维能力，或者思维能力很低级了，即使催眠也无济于事。”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看来走捷径是不行了，我无能为力，只有看你了。”
“我？”
“你想去马明扬家？”赵刚毅有些猜疑地看着郭蓉蓉和丁潜。
“是啊，审查案子不去案发现场怎么行呢？”郭蓉蓉说，“亲自去现场体会体会，或许就能找到破案的灵感了。”
“随便你们吧，我现在就派人送你们去。但是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指纹、血迹、凶器什么的我们的人都仔细找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我知道。”
赵刚毅不太高兴，但也没有阻挠，他还专门派了一个警员开车送郭蓉蓉和丁潜去案发现场。
在路上，丁潜拿着四名死者的个人资料认真观看。
一号自杀者：马明扬，男，三十二岁，自考本科学历。他做过房产中介，卖过人寿保险，做过私企文员，一年前辞职在家，现在为自由职业者。
二号自杀者：方云，女，二十二岁，师范学院在读大三学生。她在自杀前与马明扬同居过半年时间。
三号自杀者：杜文辉，男，二十八岁，酒吧调酒师。
四号自杀者：徐艳丽，女，二十六岁，淘宝店主。
这四个人除了马明扬和方云疑似男女朋友，杜文辉和徐艳丽与其他死者之间查不出任何联系。看上去就是一对情侣和两个陌生人一起死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单单从死者的资料上看，只有马明扬与蒋雨馨存在矛盾，其他三个死者与蒋雨馨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充其量只能算是蒋雨馨的歌迷。蒋雨馨的演唱会也只有马明扬一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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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与蒋雨馨之间的利害关系都太弱了，而且四个人彼此的联系似乎也不紧密，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推动他们集体自杀的呢？
带着满心疑问，丁潜被带到了靠近城郊的一处居民区里，相比市中心，这里的环境就显得有些脏乱了。警车绕过焚烧后的大垃圾堆，开进了向阳小区正门。
丁潜和郭蓉蓉沿路往车窗外瞧，大概因为是回迁楼，建筑水平很粗糙，基本也就是六七层，四五个单元一栋楼，外表粉刷了一层粉色和白色搭配的涂料。整个小区属于半开放式，没有保安，更没有摄像头。
警车停在了小区三号楼前，附近有几个聊天的老头儿老太太都不聊了，他们好奇地扭过头，定定瞅着郭蓉蓉他们下车。
郭蓉蓉多了一个心眼儿，掏出蒋雨馨和马明扬的照片，走过去向他们打听。这些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问三不知。
案发现场在五单元一号楼，男警员带着郭蓉蓉和丁潜走进楼洞。
一号门的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男警员撕下封条，掏出钥匙打开门。
郭蓉蓉没有马上进去，看了看正对的二号家的铁门。她走过去敲了两下，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瘦了吧唧的小老头儿探出头来，疑惑地瞅着郭蓉蓉，说：“姑娘你是……”
郭蓉蓉掏出警官证，说明了来意。小老头儿恍然大悟，说：“头两天就有警察问过我这件事。怎么，凶手还没有抓到吗？”
郭蓉蓉狐疑地问他：“你怎么就能认定对面发生了凶杀案呢？”
“那还不容易，我听说对面那家死了好几个，我恰好还看见了一个很可疑的人。不是杀人案是什么？”
“也许那几个人只是自杀呢？”丁潜这时候凑过来，插了一句嘴。
“哪有那么自杀的，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听说过呢。”老头儿神叨叨又自以为是地说。
“你这话怎么讲？”
“就在上周五吧，我在门口还见过对面那小子和他对象呢，两个人都好好的，还跟我打招呼。怎么看他们都不像要自杀的样子啊，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老头儿很肯定地说。
“你说你见过一个很可疑的人，能详细说说吗？”
“嗯，这个我记得挺清楚的，之前也有警察找我打听过。就是上周六的事，大概下午六点左右。我本来想去小卖铺买瓶酱油，刚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穿黑上衣、白裙子的姑娘走进来。我就赶紧把门关上了……”
“关门干什么？”郭蓉蓉不解。
“现在城市里独门独户的楼房格局加重了人们之间的沟通障碍，不少人都有很重的戒备心理，这不稀奇。”丁潜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问老头儿：“你只看了一眼，确定自己看清楚那个女人了吗？”
“当然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哇，安琪嘛，唱歌的。”老头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丁潜有点儿吃惊，难道蒋雨馨已经这么有名了，到了老幼皆知的程度？
“你是安琪的歌迷？”他问。
“那倒不是，我孙女是她歌迷，弄了一屋子的海报贴在家里墙上，我见多了也就认识了。乍一看我还有点儿不太相信呢，不过她的长相、发型和衣服都跟海报上看到的一样。我肯定就是她。”
“她穿的难道是这身衣服？”郭蓉蓉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老头儿看了一眼很肯定地说：“就是这身衣服。我孙女有张最近她开演唱会的海报，就穿成这样。”
郭蓉蓉看了眼丁潜，丁潜的脸色已经有些点儿发僵了。
这张照片就是蒋雨馨被带到公安局之后拍的，她被逼跳楼时就穿着这身衣服，丁潜记得清清楚楚。
老头儿打开了话匣子，不用问就往下接着说：“我当时心里也很奇怪，大明星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我躲在门后从门镜里往外瞧，就看见安琪走到对面门前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然后安琪就进屋了。”
丁潜暗暗吃惊：“你确定安琪进屋了？”
“是啊，我亲眼所见，她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再之后屋里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早上，对面家的房东女人过来收房租，她使劲儿敲门把我都吵醒了，我还出来说了她两句呢。再后来她掏钥匙进屋，我也回屋了。但我刚回床上没多会儿，就听到一声惨叫，要多瘆人有多瘆人。我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后来警察就来了，再后来，我才知道对面屋里死了人……”
郭蓉蓉问丁潜：“现在你怎么想，还觉得蒋雨馨是无辜的吗？”
丁潜没吭声。他察言观色，没发现老头儿有说谎的迹象。像这样的普通人，只要说谎，丁潜马上就能发觉。
但如果老头儿没撒谎，那就是蒋雨馨在撒谎，可是回想起蒋雨馨楚楚可怜的样子，同样真诚无辜。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喂，大叔，还是先进去看看吧，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好。”郭蓉蓉拽拽丁潜。
于是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马明扬家，带他们来的警员站在门口看着。
房屋格局坐北朝南，进门是客厅，南边是厨房和厕所，两个卧室在里面。马明扬住的房间在北边。
家具虽然简陋，但是保持得干净整洁，连地面都干干净净。看起来赵刚毅他们现场勘验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状。
郭蓉蓉四处观察了一圈，不禁咂咂嘴说：“这也太整洁了吧，看不出任何厮打过的迹象，连丁点儿血迹、破损，甚至摩擦过的痕迹都看不到。蒋雨馨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她会什么魔法？”
丁潜心里有些郁闷，没说什么，他走到马明扬的卧室，推开卧室门。
这里就是吊死四个人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
靠窗横放一张双人床，床头相邻一个电脑桌，有台黑色的台式机。靠墙有个衣柜和一张折叠圆桌，对面墙上挂着两幅已经有点儿褪色的卷轴山水画。中间放了四把塑料凳子，几乎形成了方形。每个凳子旁边都放了一个物证号码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