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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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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和阿译空空落落地走过巷道,心里边想着我们带不回来的不辣,脚步声听来也是空空落落。

阿译怔怔的,好像他把半拉心也留在那里了,倒未见得是不辣。不辣对他倒更像很多同样不亲不近之人的代言人——只是那许多人加一起对他来说就成了世界。

“不辣他……”他说。

我恶声恶气地驳回去:“别说不辣。”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自己倒开始笑,笑得都有点儿失控,只好靠在了墙上。阿译惊讶地看着我,虽然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他已经忍不住要笑了,他就是这么个易受感染的家伙。他也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怎……怎么啦?”

“不……不辣呀!”我说。

阿译就再笑不出来了:“……他有什么好笑的?”

“蹦啊,他用蹦的。”我蹦着,真是丢人。我也蹦了小两年了,却没一个新失腿的人蹦得了无挂碍,“蹦回去。蹦过云南,蹦过四川,蹦过贵州,再蹦到湖南。路上就有个小姑娘跟他说了,叔叔一起踢毽子吧。”

阿译就笑呛了直咳嗽,他倒是个好听众,虽然在他那里从来看不到真正的高兴。“不是不说不辣吗?”他边笑边问。

“如果能说得笑起来你就只管说。”

阿译就又不笑了,怔忡了一会儿,但是不再抑郁了。“我做不来……不过烦啦,我觉得我不对。”他说。

我多少讶异地瞧了眼他,因为他叫烦啦而非孟烦了的时候实在寥寥无几。“只有虞啸卿那样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总对。”我说。

“谢谢啦。我还以为你一定要说你什么时候对过呢。”他有些忧心忡忡的,可脸上还带点儿没褪去的笑纹,“我是说,那么多人没了,死的死,伤的伤,可我心里居然还暗暗地高兴……我是说,我还是没做对一件事,可你们终于接受我了……我居然为这个高兴。”

我没好气地看了看他。

“你要说我没出息,我知道。我也心比天高过,都打磨没了。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上海了,我还知道,回去也再交不出你们这样的朋友了。”

我很想说什么,最后我只是学着死啦死啦嚷嚷起来:“走吧走吧,走啦走啦。铁拐李,拐起来。”

阿译就忧忧喜喜地跟着我:“去哪儿?”

“迷龙家。”我说。阿译的脚步立刻迟疑起来,我悻悻地说:“不说是朋友吗?”

这种话逼不住炮灰团的任何人,除了阿译,我就瞧着他的步履又坚决起来,我倒真有点儿佩服他。

“不辣住的地方……别告诉死啦死啦。”我说。

阿译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不会对那个日本人怎么样的。我知道。”

可他会把不辣弄回我们中间的,他有的是见鬼的办法……不辣自由了,不辣已经自由了。

后来我们再没说什么,一路沉默着。我看着天,阿译望着地。

快近迷龙的家时,我们听见一个响亮的干呕声,我们往岔道里侧目了一下,一个人——不如说一个人团子拱在一堆破烂里,那呕吐声着实让人皱眉兼之想要掩耳。

“谁家饭吃这么早?现在就喝多了?”我说。

阿译不乐意惹事,只拉我快走。我被他拉过那个岔口,然后听见从那岔巷里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号,那声音又熟又不熟,是从一条正被烧烤的嗓子里挤出来的:“帮我!”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发了一怔。我大叫:“死啦死啦!”阿译叫的是“团长!”但往下的反应是一样的,我们手忙脚乱地跑进了那条岔巷里。

那家伙团在一堆破烂中间,跪着,把自己的头死死顶在墙上,一边在死命抠着自己的喉咙,几乎把自己的整只手都塞进了喉咙里。我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闻着一股子奇怪的异味,只能傻瞪着。他已经根本吐不出什么来了,终于抠出一口,是带血的胃液。

我们终于有反应的时候就是像对一个醉鬼一样的,阿译不得要领地拍打他的背,而我会对任何喝成这样的人表示鄙夷:“你……用得着喝成这样吗?”

那小子把颗神志不清的头顶在墙上,却仍没忘扯着烂嗓子冲我咆哮:“不帮忙就走人!”

“帮你帮你!——怎么帮?!”

“……水!”

我摊摊手走开,那就找水吧。

他又接了一句:“……很多水!”

“够你在肚子里养塘鱼。”

我用从老乡家借的桶把那半桶水拎过来时,死啦死啦就真让我有点儿发傻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毫无必要地扒拉开阿译,又毫无必要地扒拉开我。他的眼睛里全无醉意,但是很疯狂。我装了半桶的结果是他脖子再抻长两倍也够不着水面,于是他把整个桶端了起来。我们以为他要倒自己头上,可他却是不折不扣往自己嘴里灌。

那家伙咕咚咕咚,连肚腹都看着在衣服下鼓胀起来,然后他摔掉了水桶。我不知道一个人喝那么多水后怎么还站得起来,但他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又倒了下去,不是摔倒的,他把刚喝胀了的肚腹担在桶上,承压着,然后又一次去挖自己的咽喉。

我和阿译真有点儿傻了。他这回又吐了个翻江倒海,好处是终于不用吐胃液了。

阿译明白过来了:“……真的不是喝酒……”

我终于开始嗅着这空气里一直弥漫着的一股怪味:“臭……”

“……大蒜味?”阿译迟疑地说。

那家伙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去几步,然后扑通倒地——这回真是自己摔的。我们扑了上去,扳开他的眼皮,先触到他体温绝不正常的皮肤和绝无规律的脉搏,然后看见他已经涣散的瞳孔。

我发着蒙,然后开始慢慢地明白了一点儿,但是我不相信。阿译来得比我更直接一些,因为他并没瞧见死啦死啦之前在做什么。他一张惊得合不拢的嘴:“他好像是……中毒啦?”然后他开始做一个要给任何事情找一个合理解释的人,“是不是南天门上鬼子放的毒发作啦?”

我不愿意再去想了,手忙脚乱地把那具瘫软的躯体拉了起来:“……我看是你发作了。”

阿译颠三倒四地帮着我,可他还在徒劳地想寻找一个原因。

我吼道:“走啊!”

阿译忙搀住另一边,在战场上他都不发慌了,可现在照发慌:“哪里?去哪里?”

“师里有个医院。”我说。

然后我感觉到肩上的躯体在挣扎,那家伙离死不远了,可拼力在挣脱我的把握。我摁住他虚弱的挣扎,同时感觉到他的决心。

“不去……医院。”他说。

“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可你让我去哪儿?”我问他。

他才不管呢,玩儿他的神志不清去了。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是先走出这鬼也得绕晕的巷道。阿译帮着我,他开始明白了,明白了也就吓住了:“……他是在寻死?……寻死干吗又要自救?……是不是每个上了吊的人最想的事情都是把绳子解开?”

让他做研究去吧,只要他拖着死啦死啦的那一边还没撒手。我们玩儿命地架着死啦死啦往巷口挣,他的两条腿已经拖在地上,我在眼角里窥见了,只好使劲地咬紧了牙根。

我们拖着死啦死啦过街,觉得是在拖着一个死人了。他很安静,安静得都没有生气。我耳朵里嗡嗡地响,流着汗。这个人死了,我们的世界将彻底变换颜色,也许是分崩离析。

阿译忽然变了嗓子地鬼叫:“hello!柯林斯!”

他并不是在发疯,柯林斯把一辆吉普停在街头,几乎就是流着哈喇子在看一个穿旗袍过路的女人,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人家旗袍下边是穿着长裤的。

“全民协助!”我也大叫。

看来跟我们一样,柯林斯早就更习惯了诨号而非本名。他转了头来,看见是我们就很高兴,并且愤怒地指着那个女子向我们嚷嚷:“一点儿皮肤也看不到!——他喝多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向全民协助呻吟:“帮忙……想个办法,快帮帮忙!”

全民协助一边挠着毛茸茸的胳膊,一边瞪着我们。

我们把死啦死啦摔在全民协助的吊床上,然后和柯林斯的朋友们开始忙乱。我们寻找着坛坛罐罐、导管、药片、针头、输液瓶,以及各种也许用得上更也许用不上的玩意儿。我们把连在唧筒上的导管塞进死啦死啦的嘴里,拿针扎他的皮肤,拿听诊器听他的心跳。我们现翻着书,配各种溶液,让自己连着瓶子一起摇晃。

找对了人,来对了地方,这里没设备,可美国佬是抱着机器长大的,我们用百分之一的硫酸锌催吐,用五千分之一的高锰酸钾洗胃,用口服的硫酸钠导泻。死啦死啦被我们这帮土郎中洋郎中翻书翻出来的办法一遍遍折腾。换别人早该休克了,他却就不休克。不但不休克,被整瓶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儿折腾得浑身痉挛时,他还要往起挣:“不……不能来医院。”

我死死把他摁了下去:“这他妈的不是医院!”

阿译仍在那儿想为他的疑惑找一个答案。他知道我不会理他,便冲着全民协助嚷嚷:“what?”

全民协助用他半通不通的中文说:“老鼠,那个药。ok?”

阿译又嚷嚷:“他去哪儿了?怎么会吃老鼠药?”

我不吭气,只看着床上那个人被煎着熬着,和在煎熬中挣扎。

阿译问我:“能告诉我吗?——我烦透什么事情都被你们瞒着!”

我说:“安静,安静。你看不出他需要休息?”

阿译只好闭嘴了,愤愤地瞪着我,而我只看着死啦死啦发呆。

死啦死啦说:“传令官,一个耳刮子能抽到的距离。”

我就做出一脸愤愤准备过去:“来啦来啦。”

但他没叫我,他只是呓语,呓语都带着极夸张的笑声和语气:“……迷龙,打机枪又不是撒尿,你抖啊抖地哼什么淫词浪曲?我说追你就追,砍翻他们一个兴许我们就少死一个。我说开炮你就开炮,打一炮问一炮?你就算胖总也是个男人不是?我是团长,团长,团长,你们的团长!你们来一个都能把我烦死,其他弟兄怎么办?哎呀,兽医,你不是……”他忽然悲伤起来,“你们不是都死了吗?”然后他又迟疑起来,“孟烦了,克虏伯,你们两位连排骨带板油的又啥时候死的?……仗不是打完了吗?”

由得他发癔去吧,我到门口蹲下,望着外边的夜光。过了会儿阿译木木地过来,学着我蹲下,我不得不说他蹲得很别扭。我一再叮嘱他这事儿别告诉任何人。

我的团长在吊床上集合着他已成炮灰的团,他现在远比平日来得快乐,毒药于他是酒,是可以宣泄悲伤和快乐的良药。而对于那个妻子和孩子,哀痛和愤怒能否简单成仅仅是在茶里加上耗子药?

我站起了身,说:“你去带他们回去吧。告诉他们别过来了。我在这里看着。”

阿译知道我说的是还在小醉家折腾的那帮人渣,闷闷地应了一声想出门。我叫住他,他站在门槛外,以为又有什么重要事情。

“……别告诉任何人。”我说。

阿译愤怒得声音都变了:“知道!我不会说的啦!”

他那样愤怒恰好是因为他总把任何事告诉唐基,我们知道,他也知道我们知道,后来我看着他愤怒地出去。

诸天神佛,别再加给那个女人和孩子灾祸了。

我后来就蜷在门槛边没怎么动过,我那团长也没个躺在床上要茶要水的毛病,我几乎是一睡睡到天亮。

后来一个阴影遮住了我,犹豫了一下,低下来还算客气地推了推我。我睁开眼便立刻吓得清醒了,李冰,带着几个兵,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连忙站了起来,并尽量问心无愧地把自己抹平整点儿,尽管我不知道有哪里又问心有愧了。

“怎么回事?”他问我。

我尽力平淡地说:“……什么怎么回事?来跟美国盟友叙叙旧啊。”

李冰便把手指指着仍在吊床上昏睡的死啦死啦,看着我的神情。

我冲着已经被我们挤到另一个屋里去睡了的全民协助说:“yes?”他正很中国地跑到院子里来刷牙,只是盛水的器皿居然是个茶壶。他抬头一望,管他三七二十几呢,直说:“yes!yes!”

李冰仍狐疑地看着我们堆了快半桌子的药水和造得很马虎的洗胃器具,又问:“……那是怎么回事?”

死啦死啦说:“喝多了,看见老朋友高兴啊。喝得太多了,胃都出血了。”他刚才还是睡着的,现在说话却清醒得要命,好像他就一直躺在那里等着李冰来一样。后来他用了一种绝非挖苦的腔调,而是忧伤得好像梦游一样的声音说:“……那是因为打了胜仗。大胜仗啊。”也许他知道那才是最让李冰顶不住的,挖苦只会激起反挫。

李冰的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带他的人走了。

死啦死啦躺在吊床上轻轻晃荡。一通折腾下来,他活似个鬼,只有那双忧伤的眼睛还似个人。“……是做梦也没敢想过的大胜仗啊……”他说。

我走近他,想摸摸他的头,他觉察到了,回头看着我。于是我什么也没做,只得出去,一边恨恨地说:“……该死的阿译。”

死啦死啦独自一个,在光和影子里微微晃荡。

谋杀战地长官是该杀头还是车裂呢?不会仁慈到枪毙的……我不敢替迷龙老婆想,只发现一件事,尽管炮灰团死得连皮带渣都快要不剩,我们还是别人眼中的祸患。

迷龙老婆和衣睡在一间能让任何人都瞠目结舌的卧室里,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仍是那张足能占掉半个房间又修补了很多次的大床。一个被推倒的衣柜斜压在床上,还有五六床被泥和沙加上了水沾染了的被子,迷龙老婆蜷缩在那一团混乱的缝隙中间。这屋里就像被炸弹炸过,这屋里被一颗叫迷龙的炸弹炸过,所以不管怎样,这仍是她的世界;所以每天起来仍能那样周正地出现在别人面前,那是她独有的特异功能。

雷宝儿是睡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他叫道:“……妈妈?”

迷龙老婆立刻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止住自己的啜泣,那并不容易,她得用手死死地掩住嘴,等每天睁眼的第一阵哀痛过去后才能出声。

“宝儿?”她叫道。

没再出声,雷宝儿的唤声本来就是很惺忪的。

她就瞪着这个禅达独一无二的房间,原来就是禅达独一无二的,现在还是,但现在是她一个人的房间。

她醒来了,不要吵醒宝儿,不要吵醒孟烦了他爹,开始通往又一天的漫长旅途。

她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拭去困极而眠时蹭上的每一小点儿脏污,把自己收拾得好像迷龙就要回家一样。

她复姓上官,名戒慈。她丈夫在世时我们没人去记她的名字,后来她丈夫不在了,她对亲手杀了她丈夫的人下了毒药,我才记起她叫上官戒慈,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仅仅是迷龙老婆,实际上她远比我们完整得多。

上官戒慈开始了她又一天的忙碌,尽量像这个家里什么也没失去一样。

该做饭了,做三个人的……哦,四个人,我也得吃。每天她都对自己这么说,该什么了,该什么了,该过去了,该忘记了。她从小受的就是恭谨和守律的教育,那东西在南天门上被迷龙这傻鸟钉进棺材了。该捡起来了,她对自己说,该过新生活了。

上官戒慈每天几次例行打扫,细得很,细到连迷龙那个死剁了头的临上南天门前扔在院里的活计都打扫归置了。沙归沙,土归土,锹归锹,跟锤子什么的工具放一类——那个死货当时号称要把院子里装上排水檐的。

蒸屉冒蒸气了,早点做熟了,她便放下手上的活计去厨房。她不是那种忙忙叨叨的人,一切都有条有序。她甚至停了下来,收拾一下雷宝儿昨天扔在院子里的玩具,她想起来这东西是迷龙拿炮弹壳做的,于是所有的有序乱了,快步冲进了厨房。

她又一次啜泣了,可她会找地方,厨房里可以把家什弄得乒乓交响来掩饰她的哭声。好吧,又止住了,她揭开蒸屉,正好把脑袋伸进冉冉的热气中间,蒸去哭过的痕迹。

早饭做得了,有条有序地摆放在灶台上,今天是包子和稀饭。

上官戒慈站在那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她告诉自己,该扫地了。地是本来就在扫的,半途放下而去忙早饭了,也许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一切都是有序的,而在忙碌者心里,已经无处不是混乱了。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去收拾了迷龙的工具,然后发现那是毫无必要的,她已经收拾过很多遍了。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但是她看见迷龙坐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叮当二五,把那些铁皮敲打成据说将让此院不再滑溜的排水檐,忙成那样他还有空冲她做着色眯眯的鬼脸……也许往下五分钟不到他们就又得回去折腾他们家的床。

上官戒慈说:“别来啦。”

她坚持着扫地。但是院子很干净,不需要打扫,只有迷龙回来了才会变脏变乱,迷龙会和雷宝儿一起把什么都倒个个儿,把什么都搞脏搞乱。

她回身时发现我父亲起了。我父亲悲伤地看着她。她并没在人前显得悲伤,但她那种悲伤不需要拿眼睛看。我家的死老头儿开始叹气,发出感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一向顺服的母亲居然拿一本书不轻不重地打在我父亲身上,我父亲赶忙地把书夺了过来,看一看幸好不是孤本。“不要拿书打。”然后他居然也就此收声。

而上官戒慈逃跑一样去了厨房,再出来时她把做得的早饭放在小桌上。“可以吃早饭了。”她说。

然后她逃跑,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她去逃跑,几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拿着簸箕和扫帚抹布上楼梯,遇上了刚刚睡醒、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哭泣的雷宝儿。

雷宝儿向他妈妈提出今天的第一个要求:“我要龙爸爸。”

上官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上的家什,把雷宝儿领往桌边,那包括把他安置在一张小凳上坐下。

迷龙总在不经意的小事上显出他的厚道,譬如坚持在爸爸的称呼上冠以一个“龙”字,以便雷宝儿记住他的生父。我所知禅达最皮的孩子现在成了最爱哭的孩子,他妈妈从没告诉他已经失去了随时可踢的屁股和随时可骑的肩膀,可小孩子也许用鼻子闻闻便真相大白。

雷宝儿被安置在凳子上,吃的放好了,我母亲帮着喂。

上官戒慈便告诫:“吃早饭。”对儿子她并不像迷龙那么溺爱,这导致迷龙迅速占据了雷宝儿心中的第一位置。这倒也好。以前的上官想起来就会甜丝丝地告诉自己,这样最好。

她没种和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我父母偶尔的眼神总是提示她关于悲伤。她离开了桌边,又一次去拿起了簸箕,该打扫了,睡房无论如何是该打扫了。

上到睡房,一看那些被迷龙炸过的家什,上官戒慈就又一次崩溃了,她放下了手上的用具,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别想了,别想了,她告诉自己,但是仍然坐在那里发呆。没有啜泣,是比啜泣更要命的发呆。

“别闹了迷龙,求求你别再来了。”她对迷龙说,可是迷龙并没有来,她最后还得起身,去打扫那张根本无从下手的床。

最后她就看着那张床发呆。

她只能看着那张大修过三次的床,这张床让我们一帮人全部累折了,但记载着她已知的全部疯狂和欢乐、她和迷龙全部徒劳了的辛苦。

迷龙光着个膀子在屋里踱,大发感慨,踱得也纵横捭阖。在他正计划的事情上,他的威风怕顶得两个死啦死啦再加两个虞啸卿,原来迷龙也有龙行虎步的时候。

“……这种事我第一眼瞅见你就定啦!咱们再要三个儿子,老大叫了雷宝儿是吧,老二叫龙宝儿,老三叫虎宝儿,老四就叫慈宝儿。你要是不乐意,老二就叫慈宝儿那也是好商量。”他说。

他老婆问他:“那要是女儿呢?”

“我生不出女儿来的。有你一个女的就够啦!”

对着这种疯话,上官戒慈就只好叠衣服,一边叹道:“迷龙啊迷龙。”

“咋的啊咋的?”

“这里是插根筷子就成竹林,可你也不是种竹子啊。”

迷龙点头:“嗯哪,我东北人种竹子干啥玩意儿啊,要种也是白桦树。”

“迷龙迷龙,我在说种树?我在说你的三个儿子。你要真想他们来这世上,就得在家待住了,半个月,一个月。你在家种麦子是这么种的?撒把种就跑?”

迷龙又点头:“嗯,我们那儿土可肥啦。”

“……迷龙!”

“哎呀不好了,今天发饷,我得去盯着,不盯着他们就能把欠我的钱猫了,猫了就没钱进货了,咱家就断顿了,王八蛋也断顿了。还真是少不了我啦。”迷龙满屋里奔忙着说,收拾点儿这个,收拾点儿那个——死啦死啦要来行贿的零碎、拿来跟我们嘚瑟的食物、欠条子,收拾出一个包来。

上官戒慈就瞪着他,刚开始是生气的,后来简直比看雷宝儿还要多了些溺爱,她说:“迷龙,你娶了几房老婆?”

“啥?啊?……嘿嘿。”迷龙介乎打马虎眼和感慨之间地说,“命真短哪,人命真短。”

“所以你想要儿子。”

“嗯,嗯,要儿子要儿子。”他嘴上飙劲儿,脚下也飙劲儿,踢里空通地便下了楼梯跑作没影。

后来上官戒慈便倚在窗户边看。迷龙早已跑出了院门,顺带着给雷宝儿狠狠啃一口,然后就望了祭旗坡跑得像个疯子,跑出很远了再回头望一望,蹦两下招一下手,然后再跑得像个疯子。

迷龙在阵地上就疯狂地想念老婆,再加个儿子,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他要回家,回了家又疯狂地想念阵地上的人渣,再加上个他崇拜的死啦死啦,他的妻儿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最后他永远顾一头拉一头地奔忙。生命很短暂,迷龙要繁殖,只是他的繁殖永远只能做足热身功夫。

上官戒慈木在那里,所有这些琐碎让她分崩离析,每天一百遍,然后还得让人看见一个完整的自己。

“别来了别来了,迷龙,这房子得收拾。这是咱们家,这家不能这样。”这近乎告饶了,迷龙没有回应。上官戒慈迟疑着去碰那张现在也许连猪都不乐意睡的床,迟疑得像是我们去排除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地雷。

她当时没时间收拾,等她有时间收拾时迷龙已经死了,她再也舍不得收拾——也许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收拾。

她终于从床上拖起一床被子,那被子像从泥沼里拖出来的,她便无法不想起迷龙那天像个熊瞎子一样拆自己的房子,噗一声笑了。

笑完了,便是哭。“别来了。求求你,走吧,迷龙。”上官戒慈哭着对自己的笑说。

然后她迅速擦干了眼泪,因为她听见有人在敲家里的院门。

院门被敲响,不轻不重、不疾不缓的三声,节奏有些机械。

上官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我的父母亦在看着院门,雷宝儿看了她一眼,掉了头乖乖地吃饭——乖得有些阴郁。

上官站了一会儿,回去。她不打算开门,于是那三个也就当没听见人敲门。

门沉默了很久,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又被人敲出三响。

我比上回离得更远,离了个拿手枪打估计得精瞄的距离,瞧着死啦死啦又把门敲了三响,然后退到一个手榴弹爆炸的安全距离之外——也就是对街。

门仍是没有动静,死啦死啦仍是像个鬼,只是有一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

我们看着门像看一个点着的炸药捻子,可它他妈的一直不炸,后来我决定走过去。“你想什么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嘴里那股药味隔三米还能熏人一跟斗?”我问他。

死啦死啦就有些迟疑。他一直在迟疑,可就是不生退缩之心:“……炮弹总不能两次落一个坑里吧?”

“谁说不能?我们就见过!亲眼!”

死啦死啦想了想,说:“嗯,是常有的事。”

“日子很难过,我知道。”我宽容地拍打他,就像他曾经拍打我一样,“想喝酒我舍命陪,要烧云土我都去给你找来,非得跑来喝耗子药?”

他不吭气,只是站在那里,望着门。门没开,他望了很长的一气,说:“我不是寻死,我是求活。”

“我知道。”他盯着门,我就盯着他,说,“只是全民协助那块的药已经快用完了,这是实话。”

“哦。”

我说:“我走了。”这是实话,我走了。这是假话,我走到巷子的拐角就站住了,开始抠老百姓家的墙皮。

他又去敲了一次门,然后退回足一条街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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