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雾锁长河 > 第5章 等闲识得周郎面

第5章 等闲识得周郎面(1/2)

目录
好书推荐: 天才命师 半个俗人 职业挑战:你戴头套是什么意思? 迷遇 灿烂(电视剧《追光的日子》小说版) 鱼叔讲故事:天生仙胎 诡异序列:从国术开始长生 弹弓神警(全集) 三体前传:球状闪电 我的舔狗金能报销

第5章 等闲识得周郎面

白玉致一边梳头一边歪头看他,不可置信道:“你还真把那小姑娘弄通州去了?你不是要做大棒,棒打鸳鸯吗?”

荣逸泽手里正捏着一杯红酒,轻轻一摇,那嫣红的壁挂忽地就让他想起傅婉初羞怯时的脸。“那样的人,总得吃些苦头,才能认清楚现实。”

白玉致撇撇嘴,嗔道:“真是看不下去,三郎你真是忍得下心,你们这样算计一个女孩子!”

“她自己傻而已。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还真打算和她的情人生死相依?”荣逸泽卷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一碰到味蕾,口里便生出点点甘涩的味道来。

“傻?我看是勇敢吧。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会懂得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呢?”白玉致幽幽地说。

荣逸泽放下酒杯,贴到她身后,在她耳边笑着道:“呵呵,我看这世间最不信‘情’的,就是你白玉致了吧。”

镜子里两人紧贴的面部,看上去那么亲密无间。

白玉致幽幽叹了一声:“我自己那是不敢轻信的。但看着这样勇敢的女子,总叫人佩服。”

是的,其实他心里何尝不觉得她是勇敢,可又觉得她傻。在他看来,只要是男人,在权势名利面前那都是没半分定力的。哪怕是现在有,不代表以后有。“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唯见青陵台。”可她就这样做无谓的挣扎,他不过就是让她早日看清人心而已,顺带着也是求自己所需。

可偶有一瞬,他想,若这世间有那么一个女子,对他也能如此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也算是无憾了吧。

不知道怎的,心下就有一丝烦乱,好像一只猫的爪子挠过去,却又挠得不轻不重的,也不是疼也不是痒的。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让他觉得陌生而又难以捉摸,以至于变成了莫名的烦躁。

他松开她,忽地站起身来,拎起西装外套:“我还有点事情,先回去了。晚上不陪你了。”

白玉致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语,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镜子里。

她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放,一个白亮的东西忽然就闪了她的眼睛。她再拿起梳子,上面赫然一根白发。

美人如,却也经不住朝如青丝暮成雪。

小酒见荣逸泽走得匆忙,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觉得奇怪。端着一盏冰燕窝到白玉致的屋里,见她呆呆痴痴地望着镜子,更觉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问,只轻声说:“小姐,燕窝炖好了,趁热喝吧。前阵子三公子送的,真是顶好的血燕呢。”

“小酒,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小酒奇怪她突然问起这个。

“十七,真年轻啊。我比你大八岁呢,都二十五了。”白玉致声音里难得的怏怏。

“小姐你还年轻漂亮着呢。京州城里谁不知道,能得小姐青睐,那是多风光的事情!”小酒把盏放下,替她拢了一个好看的髻,摆正她的头,一同顺着镜子里望:“看,小姐你多美!”

白玉致苦笑了一下,薄情寡义普天皆是,她早没心了,在这里哀怨什么?更何况他也从没有承诺过什么。

十七岁,真是年轻啊。年轻得都快记不得十七岁时候的自己了。

十七岁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好像那时候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那时候白玉致还叫作白梅湘,在涪陵乡下早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长得太美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这张美貌的脸被族长的儿子看中,逼迫她的双亲卖女。父母是极爱她的,舍不得她受苦,偷偷放她去投奔舅舅。舅舅虽然在县里谋个小小公职,却也抵不过族长蛇头一方。最后写了个地址,让她来京州找她的表哥。

到了京州才发现,表哥一家早就人去楼空了。身上仅有的钱拿去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才知道父母也被逼死了。

身无分文的她,站在落雪的京州街头,衣着单薄、举目无亲。本想找个工作,可除了收获不怀好意的眼神,什么都没有。那时候她觉得,贞洁那是比命都重要的东西。

饿了几天肚子,似乎除了出卖色相,天下之大,竟无可去之处。那时候多恨自己这张脸,倾国倾城又如何?

寒风凛冽的街头,她看见一辆汽车自风雪中缓缓穿行而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上眼睛就冲了出去。

纵然司机及时地刹住了车,她还是被车碰伤了腿,血汩汩地往外流。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那血从裙子里往外渗,落在雪地上。

车灯照耀下,雪地上好像开出了一片红梅。她苦笑,这样都死不了。

司机走下来,一顿怒骂:“你真是不长眼了!要死也到别处死去,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白玉致凄笑着抬起脸,望着声音的方向。那灯刺得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孔。但司机却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顿时停下了叫骂,哆哆嗦嗦刻意地稳住声音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瞧,美貌不是没有用处的,不是吗?她又苦笑着低头看自己的腿,试着站起来,却又跌倒。

司机只好转回车里,不一会儿,有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样?”

然后一个人单膝蹲下来。穿过刺目的车灯,那人的轮廓才清晰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是黑色的裘皮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目分明,唇如刀背,薄薄两片,坚毅而又冷漠。

那是白玉致第一次遇到荣逸泽。她永远记得他的模样,即使后来经历过那样多的男人,可只这一个如天神般高高在上,容她只能仰视。

他戴着羊皮手套,那手套紧紧贴着他修长的手。他单指挑起她下巴,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衣着,唇边浮出一点冷漠又轻蔑的笑意。

白玉致,不,那时候的白梅湘,从那一丝笑意里明白,他把她当作骗钱的女骗子了。被他看得窘迫,她把头扭过一边。下巴脱了他的手指,倏地一凉,才发现他的手,就算是隔着皮手套也是透出热来的。

“死不了,还想活的话,明天到丹阑大街二十一号找我。”留下这句话,他起身返回车里。

汽车从她身边绕着开走了。白梅湘回望绝尘而去的汽车,茫茫天地间的大雪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里飘浮。她忽然好像就有了生的渴望。

白梅湘踏进丹阑大街二十一号后就成了白玉致,他找人教她唱歌、跳舞、抽烟、喝酒。这些,她其实都不喜欢。但他让她学,她便去学。

人前的时候总见他笑得随意轻佻,但她觉得那天那个冷漠的脸,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也许他的心也一样冷漠又坚硬。

他睡着的时候,眉头是紧紧锁在一起的,她偷偷地伸出手指想去抚平它。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你有什么烦心事,我能帮你吗?”她的心跳如雷,能为他做上什么事情都是好的。哪怕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洒扫庭院。但他却一直把她养得好好的。那些奢华、那些享受,是她一生中都没经历过的。她享受得如履薄冰。

“有件事情……若你不愿意,我给你一笔钱,你可以走。”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的心却冷下来了,隐隐知道他的意思。他带她入交际圈,结识官宦,也收获猎艳的眼神,她都明白。

“我愿意,只要你要我做。”她的声音凄凉而又坚决。

是的,许多年来,只要他要她做,她从不说半个不字。她从生涩的白玉致到艳帜高张的白玉致,只为了他。

他从不说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也不说为什么叫她那样做。她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于他,和别的女人于他是不同的。

她见过他紧锁的眉,她见过他发怒生气的模样,也见过他偶有的茫然失落……她只愿意帮他分担一些,只要他能轻松一些,她都愿意。只为了这一丝的“不同”,这些年她才在这混沌的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过得甘之如饴。

可也只有她知道,他从没碰过她。哪怕第一夜,她把自己剥光了站在他面前,求他做她的第一个。他也只是眼睛也不抬,替她拢上衣衫:“你的身体,有更重要的用处。”

白玉致只觉得自己好笑,当初冰清玉洁的自己,他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千帆过尽的白玉致?所以他们就这样亲密地在一起,却永远走不到他的心底。

“纵为梦里相随去,不是襄王倾国人。”

曾几何时,她多想大胆地问他一句:三郎,除了你的运筹帷幄,你的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人又会是什么模样?可她始终不敢问。

“那个小姐……什么样子?”她突然脱口而出的问题叫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问的是傅婉初,斟酌着说:“是个美人,却比不上小姐你美。只是怎么说呢,跟小姐您不一样。”

看她仍旧期待似的,小酒忙说:“小姐,你在担心什么?你没注意过,三公子看你的眼神,那叫……”说着就低声笑着说不下去了。

白玉致凄然地笑了笑,怎么会一样呢?她白玉致是明珠蒙尘,傅婉初却是前朝格格。就算她国破家亡尘世飘零,只这出身就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她是一直被人掬在手里疼的。而自己,除了一身风尘艳色,还有什么?

白玉致便嘲笑着说:“你是不知道,三郎那个人,他笑起来有多如沐春风,心里就有多狠辣冷绝。女人,总是被表面蒙蔽。”

小酒看她今天有些恍惚,便想劝慰劝慰打个岔:“小姐,唐先生帖子都下了好几回了,您,要不要赴个约?”

白玉致赌气一样:“不去!”

镜子里的如美眷,杏面桃腮上那一层浮在面上的酸叫她没来由地觉得陌生。过了一会儿,她又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给我备个车,去吧。”

耳边列车长鸣,白烟滚滚,将前路氤氲得越发迷蒙。

然而火车没到通州境内,傅婉初在中途就下了火车,雇车转去了汉浦。到了汉浦,婉初辗转寻到了大帅府。

走这一步,是她出发之前仔细琢磨又琢磨的结果。

那天,在沈伯允的作战地图上,她看见离通州最近的、可发兵去救沈仲凌的不仅有梁世荣,还有盘踞通江的桂军。

桂帅曾是王师旧部,听说视财如命。一个人只要爱财,那便有谈妥条件的可能。

她打算用百两黄金去借驻守通江的桂军。这一百两黄金,是母亲存在瑞士银行的遗产。父亲虽然感情上亏待母亲,金钱上却从没亏待过。母亲开始抵死不要他给的钱,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银行存票,冷笑着问他:“这是你的遣散费,还是补偿金?”

然后在父亲惭愧的面色里昂然离去。

父亲趁母亲不注意,便把存票塞在了小婉初的手里:“爹不能看着你们受苦。”

婉初只是默默地接了。她不明白,阿玛其实挺好,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家里,非要远离?

可母亲的骄傲不能当饭吃,最后还是用了父亲给的钱。母亲却换了个人似的,拼命挥霍。买庄园、买车子、买钻石……可再怎么折腾,天涯那头的父亲只是默默地再寄钱过来,什么都不多说。

最后,她终于倦了。一个人的斗争,多么寂寞。婉初回国奔丧的时候,母亲看着还健康。她说:“你去看看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结果,船刚靠上岸,来接她的沈仲凌就告诉她,法国那边打来电话,母亲去世了。

婉初听到这个消息,也就是愣了愣,连眼泪都没有。她只觉得母亲这一生算是解脱了。父亲这辈子桃处处,能够跟他一起死的,也就母亲一人吧。

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看到母亲留在一本书里的一行字,一排簪小楷写得极是清婉秀润:“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可她一生荣华富贵也有、有情郎也有,只可惜公子无奈是多情。于是她模仿了母亲的笔迹在后面添了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婉初的国文不算太差。母亲书香世家出身,对自己不管怎样放纵,对婉初的教导还是极其看重的。

在法国的时候,她有个教国学的老师叫徐明远。徐明远本是自费留学法国,后来家里供给不上学费,就在餐馆里做工,才得缘和她们母女俩相识。徐明远教授婉初近三年的国学,亦师亦友,后来也帮忙料理庄园的事情。

徐明远学成归国后,就在汉浦大学当了教授。两人通着书信,一直到婉初后来回了京州也偶有联系。出发前,婉初就已经找徐明远帮忙疏通疏通关系。

桂帅,自然不是人人都能见的。可她手里有京州总理派司,可巧徐明远的侄子徐裴在桂军里谋了个小官职。官职不大,却常常出入大帅府,于是徐裴就把人带进来了。

徐裴身有官务,就留了婉初一人在帅府。婉初对遇到的人又分外的阔绰,下人们自是乐意招待。更何况知道这个大帅是个好色的,平日里也常有些人介绍些年轻漂亮的进帅府。

这回看徐裴带来如此一位标致的小姐,心下里只当是徐裴送给大帅的“礼物”。说不准人家来日中了大帅的意,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所以也很是殷勤。把她带到小厅里,上了一杯茶,请她等大帅回来。

待到婉初独自坐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只要有钱在手里,还有什么能阻挡爱情呢?

只要桂军一出兵,把马占荣围上一围,那么通州就活了。只要把沈仲凌救出来,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去管,也没有能力去管。她只想问他一句:一起走,一起留,还是就此算了?她总得要一句答案。

婉初从落地窗望到外面。不论哪里的权贵都是极尽奢华的。内里布置得金碧辉煌的自不用说,窗外那大丛大丛的玫瑰瞧着也都不是普通品种。

南方风景自是和北地不同。到汉浦时,日已将斜。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是仆仆风尘,但婉初也没心思顾及那些。只是算着沈伯允给的日子还剩四天,四天后通州城内弹尽粮绝……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如果求不动救兵,那么她就去通州,如同荣逸泽说的那样,殉城。

等了好一阵,婉初听到有步伐渐渐靠近,以为是桂帅回来了,于是转过去。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靠过来。

“哟,怎么有位这么漂亮的小姐?用人哪去了,怎么也不好好招待招待?”男人阴阳怪气道。

婉初看他言语行为很是轻浮,便有些忐忑,往后退了退。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又不愿输了气势,便冷冷地说:“我在等大帅。”

那人上下打量打量她,讥诮地笑了笑:“我是大帅的侄子,叔叔他外巡去了,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小姐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婉初看他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并不想跟他纠缠,于是摇摇头道:“我有要紧的事情等大帅。”那声音里尽是冰冷。

桂立文本来今天在外头就吃了亏,心里正是不爽快。他在三堂春连捧了七天梅凤娇的场,砸了不少银圆,结果让一个小小的侍从官康云飞给截了胡。真是人面逐高低,世情着冷暖。

“他奶奶的,不就是小兔爷的狗腿子吗,也敢在爷爷头上动土!”此时丢了银子,饿着肚子,下午打牌连输了八百银圆,桂立文只觉得心头火烧火燎。

看她那冷傲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桂立文心中更是恼火,人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个黄毛丫头也这样势利!

他眼珠转了转:“我知道叔叔在哪里,不如我带你找。”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婉初哪里肯相信他,凛然道:“我还是在这里等好了。”

桂立文脸上的笑倏地就没了:“装什么清纯?你找大帅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咱们还是先去办些‘要紧’的事情去。”说着就走上前,一把抓住婉初的手腕往外拉。

婉初本就贴住墙边,本能地往后退,却已是无路可退。

桂立文碰上她手腕的一刹那,便觉手下皓腕光滑柔腻。早憋了几天的火,心里已然燥热不已,拽着婉初的手就往楼上卧房拖。

下人们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可一看见是桂立文,知道这个少爷是胡闹惯的,也没人敢上前阻挡。

婉初怎么也料想不到堂堂大帅府里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愤怒,眼圈盈着泪,忙乱间到处寻着可护身的武器。

茶杯、小盏、蜡烛台、瓶,凡手所能及的,都被她拿起砸过去,可桂立文躲了几下都躲了过去。

被他捉着手,拉离了桌子、立柜,便连个东西都摸不着。婉初已然是慌得不行了,顾不得手腕上的疼,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框。

“哟,表少爷真是好兴致。在家里也能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一个清冷寒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桂立文立时愣住了,回过头看了看来人,讪讪道:“跟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话虽硬气,语调却带了几分畏缩。

“这位小姐好像是来找大帅的。大帅的事情,怎么会是闲事?”那人说得轻松,语气却冰冷。

婉初看见一位戎装的年轻人缓步走过来。那张脸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妖孽模样,但今天穿了军装,却添了一种磊落。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肩头的肩徽上,反射出迷蒙的细小金光,把他整个人都笼在朦胧的光芒里。此时此地,竟然有一种天神下凡的感觉。

她想了想,才想起那时候荣逸泽叫他一声“齐少”。她对这些个豪门世子的出身原是不太留意的。看他出现在这里,也拿不准他的身份,却觉得眼前这登徒子好像是怕他的,忙叫了一声“齐少”。那样的娇柔婉转,柔声里满满都是求助的希冀。

代齐脱了手上的白手套,身后的随从官康云飞立刻接了过去。

他是万万料想不到在这里见着她,但那意料之外突然生出一丝物之倘来的欣然。

代齐早几年就从大帅府搬出去了,偶尔桂帅传召才过来。早上刚和方医生通了电话,说姐姐情况还是不太好,开了新的药给她。下午的时候就接到吴妈电话,说三太太又不肯吃药,这才匆匆赶回来。

这个小厅连着一个月台,上面爬满了蔷薇。下午的时候,姐姐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抱着猫看着窗外发呆。所以代齐特意过来看看姐姐是不是在这里。

刚才其实他早看见桂立文和傅婉初,本来也不想管她,只想在一边看她的笑话。她遇上这样的情状,本来他是乐得见的,兴致盎然得如同欣赏一场猫鼠游戏。

不知道怎么看见她那期期艾艾的神情、盈盈楚楚的可怜模样,就让他想起他自己,心里就有些烦躁。有心一走了之,或者当作没看到,可脚步还是迈不开,钉在那里一样。

康云飞是个血气的汉子,早看不下去。代齐又没表态,他也不好突然冲出去给他惹麻烦,只好气哼哼地嘟囔:“这个桂立文,真不是个东西!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代齐冷瞥了他一眼,康云飞很不情愿地闭了嘴。不想代齐却开口叫住了桂立文。

婉初又挣了几下,桂立文还是没松开手,轻蔑地说:“齐少,你日里夜里也够辛苦了,难得叔叔不在家,你也不好好休息休息?这么小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这是把这小姐带给大帅去。”

代齐唇角微微扬了扬,走上前去,在他手腕上一捏,桂立文“哎哟”一声,松开了手。

这边手刚松开,代齐顺势就把婉初的手攥到自己手里:“不劳侄少爷了,你会有我知道大帅在何处?还是我自己送去。”然后拉着她一路离开了大帅府。

康云飞冲桂立文轻蔑地挤了挤眼睛,笑呵呵地跟着走了。

桂立文抚着脱臼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恨恨地骂道:“小兔崽子,有你的!”

代齐吩咐康云飞回去,自己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

婉初坐在他边上,只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还是一个噩梦。她怎么都料不到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情。或者说,早该料到这样的事情。

惊吓后泛着委屈,委屈里带着密密匝匝的痛,一齐地都堵塞在心头。一时间神情恍惚。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路边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煤气灯。那灯光一下一下地闪亮在他脸上,亮一下,暗一下。她侧头看他,薄如刀背的嘴唇微微抿着,周身都是寒气。那张脸虽是俊玉出尘,却又让人觉得是暮秋悄然而至的霜降,寒寥孤寂。

“你带我去哪里?”车开了很久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婉初不解地问他。

“现在才问,不觉得晚吗?”代齐目光放在远处,冷冷地说。

婉初被他一呛,甫定的惊魂刚回到原地,又不安起来。一双眸子紧紧盯住他,努力在那一张清俊的脸上寻一丝轻佻的痕迹,所幸没有寻到,这才稍安了心神。

代齐侧头望了望她那不安恍惚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把目光收回,极是冷淡地问:“你找大帅什么事情?”

婉初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经过刚才那么一下,她突然觉得很想找个人倾吐,不然她都要让自己的心事压得喘不过气了。

眼前这人周身的倨傲冷漠,没来由地多出了一份诡异的安全感。她整颗心便松懈下来,缓缓道:“沈仲凌被围在通州了。我来求大帅出兵解通州之围。”

代齐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目光里的不屑:“你不去求他哥哥出兵,跑到这里求桂帅?你出什么样的条件,能让桂帅出兵一战?”

婉初急切地想要解释:“我在法国有座庄园,瑞士银行里还有百两黄金。我不求一战,只求出兵。只要桂帅动一动通城的守军,把马占荣围住就行。他被围住了,自然没有心情再管通州,那时候粮草辎重都能运进城里,沈仲凌也能出来了。只要沈仲凌安全离开通州就行,别的我不管……你不知道,沈伯允是不会出兵的。”

“你那些钱能换不少粮草辎重,你不给沈伯允,却巴巴跑来送给别人?”代齐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婉初声音杳然,不禁苦笑:“沈伯允要的不是这些。他不会出兵的。而我所求的,不过是沈仲凌的平安。”

可如果所求的只是他的平安,为什么不干脆放了他娶梁莹莹?不过还是不甘心而已。她跟母亲一样柔弱的外表下是颗执拗的心,不撞南墙心不死。

代齐在心底冷笑:好一个情深意重的格格!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的小别墅前。婉初抬头望了望,不可置信地问:“大帅在这里?”

“不。这是我的官邸。”代齐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

婉初却是坐在那里不肯动:“我要找桂帅。”

代齐玩味地打量她一眼:“恐怕你还不知道,通城驻军是我管辖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婉初十指攥紧,思量他话里有几分真。可就算是假的,如今已入深夜,四合寂寂不辨来路,自己又能去哪里?抬眼已然瞧不见他身影,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不知何物的幽幽鸣叫,吓得婉初从车里跳了下来,快步走进公馆。

“齐少……”追到厅里,婉初刚想问他什么时候出兵。代齐却抬手,示意她停下,按铃叫了仆人来,交代了一句:“带婉小姐去客房梳洗一下。”

婉初稍稍一愣,眼前这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这一句“婉小姐”叫得她心头一阵恍然。似乎曾经是被什么人这样叫过,是什么人呢?

然而此刻的她还没心情细想,只想同他再谈谈救人的事情。正要再说什么,却看到他那疏淡审视的目光,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容,瞬间涨红了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确实是不雅。她素来爱干净漂亮,这样连着风尘仆仆的脏腻,也很是难受。但她的小皮箱落在了大帅府里没能拿回来,站在那里犹疑不动。

代齐挑了挑眉,看了看她,了然了一般,然后漠然地对下人说:“到小姐房里取套衣服给婉小姐换。”

待洗漱完毕,客房里寻不到吹风筒,只能用毛巾搓了半干。

但这样披散着头发总不像个样子,便绾了一个髻。手头边没发簪,婉初四下里寻了寻,瞧见瓶里插着一枝剪了刺的玫瑰,就取了别住发髻。可玫瑰的秆子不够硬实,那发髻绾得便有些松散。镜子里望去,却又别有一番随意慵懒的风情。

仆人来传话,说主人在客厅等她。小楼里异常安静,只有几个伺候的下人。仆人引了婉初来到饭厅,桌上燃着白蜡烛,熏着香。

婉初穿着一件真丝葡萄紫的连身长裙,大约裙子的主人身材娇小,长裙只到她的膝盖下两寸。露着半截雪白的小腿和足腕,羊脂般泛着柔滑的光。她许久没穿过洋裙,穿起来好像又回到在法国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代齐见她走过来,松松散散绾了个髻,有些细碎的头发没被拢上,鬓边也落着一些。有一种翠滑宝钗簪不得的浮想联翩。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若隐若现地藏在头发里,又像是隐秘的招引。

那些细碎的头发都干了,失了水分的头发有一些蓬蓬松松的,好像姐姐以前养过的一只金吉拉猫。只是那猫总是性野凌厉,除了姐姐,从不肯让人碰。

而她熙水双眸幽幽地望着他,看起来就像那只收起爪子的乖猫,让人忍不住就去抚摸她的毛。

代齐此时换下军装,穿着一身月白绸子衫裤,更觉得神丰朗俊。他过来为婉初拉开椅子,伺候她坐下。手指无意间划过婉初清清凉凉的衣裳,头发里也不知道是玫瑰的香还是洗发水的香,就那样盈盈地浮在空气里,都被他捕捉到,一丝的心头荡漾。

十几年了,他没想过重新和她一起吃饭,会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当初对食而笑的两个人,中间隔着数不尽的“岁月凄凉百事非”。

傅婉初,你可记得我了?

不待婉初开口,代齐一一为她介绍,家里有汉浦最好的旗人厨子,做的都是老家的小菜,让她好好尝尝。

餐桌上摆着小鸡珍蘑粉、御府椿鱼、扬子饭、豆擦糕、醋熘白菜。碗碗碟碟摆放得很是热闹,菜色也极是诱人,只是和这西洋的布置有些格格不入。

婉初随着母亲长大,对旗人家的吃食倒没有特别的钟情。抬头看看代齐,他看上去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婉初心里有些疑惑,他到底是谁?可这个问题现在于她并不重要。

婉初的心思不在此,又不好驳他面子。随便吃了两口,算是尽了客人的礼。

代齐用雪白的餐巾沾了沾唇角:“怎么,不对口味?”

“不是,我吃好了。夜里怕积食,不敢多吃。”

代齐脸上带着不明就里的笑,让人撤了饭菜下去。

婉初的话压在心里良久,但又不想突兀。正寻思着怎么开口,代齐终于开口。

“婉小姐真是好气魄,这样烽火连城地千里救夫,代某都忍不住佩服。”话虽如此,可声调里,婉初怎么都听出了嘲讽。

婉初动了动唇,还是忍住,等他的下文。

“其实让我出兵一点好处都没有。说实话,你那些金子,我也不爱。我与凌少是有些交情的……但是,马占荣私下里投靠了左家军。实不相瞒,左家军和桂军也有些交情。若不是有非出兵不可的理由,我谁也不想得罪。乐得坐山观虎斗,反正桂帅对江北没动过心思。”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还请齐少开个价,我不会白白让你出兵。”婉初仰首看他。

父亲执掌户部又有自己的生意,往来官宦巨贾,耳濡目染下觉得凡事皆是交易,没有做不成的买卖,只有谈不妥的条件。只要她有,她就能换。

代齐眉宇朗然,凉薄的唇角浮出一点不屑的笑意:“出价?原来你是来跟我谈生意的?不是来求我的?”

“我相信这世上什么都有价格,只不过是出得起出不起。”婉初道。

代齐懒懒一笑:“老王爷的生意头脑都传给了你,被养在沈家不明不白的,真是可惜了……我这人偏就是不爱做生意,不过如果是你嘛,我倒是考虑一下也无妨。”话语间,步步逼近,俯身看着婉初决绝的脸。

婉初的手里攥着餐巾,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心头一阵一阵地发凉。人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连钱都不看在眼里,那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陡然叫她涌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不安,明明是在谈着所谓的“生意”,却分明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婉初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这样就一路颠沛流离地跑来,只是她自己太自信金钱的力量了。她气自己傻,气自己蠢,蠢得可笑又可悲,便低了头不叫人看去她那昭然若揭的脆弱。

代齐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俊秀的脸上冷艳动人。她还是忘了他,即便是相对咫尺的距离,却也把自己遗忘到了天涯。

婉初不料他如此唐突,正要扭开,他却已然松开手。

“你到底想要什么?”婉初不想问,还是得问。这一步棋走到现在,没有悔棋的道理。难道叫她回头去求沈伯允吗?

代齐眉头稍挑了挑,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得让我好好想想……不如这样,你在我这里住几天,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新书推荐: 开局四零,手握星际商城带飞祖国 毛茸茸番外:我可爱亿点点怎么了 斗破:岩王帝君尘世闲游 回到唐朝当反派 魔法少女的骑士哥哥 南明,朕的天命太抽象 美利坚:我来是留学,不是留情啊 斗罗:我用影子开修罗 斗罗:修改剧情,全员开始抽象 古龙复辟?我真不是尼伯龙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