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张友人帐（1/2）

“晴明。”

是夜, 青年阴阳师穿着一袭狩衣坐在廊下，正在与年幼的弟子对弈棋术。

庭院的樱花树一年四季都盛放着, 不知是因为阴阳术法, 亦或者它已经修炼出了些许灵智，晚风吹过，一树的樱瓣簌簌而落。

贺茂忠行一面执起一枚白字落下, 一面缓缓开了口。

“你从夏目樱子的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的弟子笑而不语，少年阴阳师抬起手, 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英姿勃发, 气势磅礴。

贺茂忠行因为他的这步棋而微微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的确, 当年他收晴明为自己的弟子时, 所抱着的不正是如此的憧憬么？

如今的平安京，如今的世界, 魑魅魍魉横行, 妖魔鬼怪纵横,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太对劲，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腐化了，需要一个能立于二者之间的孩子来指引这一切，来调解，来让彼此两族之间交互融合。

他一方面需要能够理解人类, 理解妖怪，另一方面需要拥有能够成为阴阳师的能力。

身为“白狐之子”的, 出生起就背负着灵视的晴明, 就是他给予重望的那个注定的孩子。

少年拥有着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能力, 他仿佛拥有着看穿过去与未来，人类的生死与因果的奇妙能力。

而那位忽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名为“夏目樱子”的少女，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贺茂忠行无数次在心中这般询问自己。

约莫是自己道行浅薄，根本无法看透她的真实身份。

她明明拥有人类的躯体，体内却交织着妖族的力量；她的灵魂纯粹洁白，却极易引诱世间的污浊靠近；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出手斩杀食人的妖魔，却又能宽和良善的给予未造成任何杀戮的极恶“一次机会”。

她的身边那个在人类少年的皮囊下潜藏着的凶兽，甚至甘愿为她收起了獠牙与利爪，收敛了一切针对人类世界的戾气，明明无时无刻都在渴望鲜血和死亡，却愿意用那双本该挖人心脏，捏碎人脑袋的手，去为她折一株花。

而那个被她塞过来求他教导的无惨小少爷，贺茂忠行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他依旧对这个阴阳寮的任何人都不服气。

唯独在少女的眼神看过来时，会乖巧的像小鸡仔。

“老师。”

晴明撵去了棋盘上落着的樱瓣，说着又走了一步棋。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我看到了无数因果，在她的引导之下，置死地而后生。”

“我看到立于万千尸骸之上的修罗鬼刹，足下本该出现的尸骨不知何时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他朝着光的那一面伸出了手。”

“她用世间最短的咒语，缔结了无数的羁绊，与良善的羁绊，与极恶的羁绊，但是十分奇怪的是……”

经由她手的“极恶”，某种意义上而言，就逐渐不能单纯的称作极恶了。

谈话罢了，贺茂忠行笑了笑，收回了落棋的手。

“她大概是被世界的意志所选择之人吧。”

晴明勾唇一笑，黑子再落，胜负已定。

少年缓缓摇头。

“不，老师。”

“我想，她大概是违逆天命之人。”

—

最终樱子还是放弃了打入咒术师内部的想法，从那个阔少版本彩云猪猪的嘴里窍出来一些讯息之后，还是继续打着贺茂家阴阳师的名义，借了上次治疗无惨那位医生的医馆，开始在京都免费为民众诊疗。

她的反转术式是有极限的。

一般为五

十个以上的老人家治疗跌打损伤或者腰间盘突出等等老毛病之后，就会气喘吁吁了。

但是大爷没有啊。

“拜托了，傩子哥，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宿傩：“你一生的请求未免也太多了点。”

但是年少的宿傩很明显比之后的大爷形态可爱和坦率太多了，他也就最开始几天嘴角抽搐的吐槽了几句“为什么本大爷要帮你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后来变得愈发乖巧，樱子指哪他治哪。

于是夏目樱子在开始思考之后考一个医科大学，出来以后独立门户和大爷一起开小诊所的可能性。

哦，一定会很受欢迎，这个可行性简直堪比真人开医疗美容店嘛。

樱子在这里规划着之后回到了现世打完胜仗的美好未来，另一边的宿傩在黑着脸被一位老妇人连连道谢。

“谢谢你啊小伙子，多年的腰疼现在终于不疼了。”

少年也从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所以他僵立了半天樱子才讪讪过来帮忙解围。

没想到还有人特意定制了字画来表达对“神医”的感谢，她看到了浮世绘风格的二人的残念脸，险些没当场笑死。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大概就相当于现代送锦旗感谢医护人员了，樱子还是美滋滋的把这副高定字画挂在了门口展览。

宿傩嘴角抽搐，一语中的：“这画的也太丑了。”

樱子嘴犟道：“你懂什么，这是如今当代的风格艺术，放在千年之后都是文化传承，是瑰宝。”

更不用说这种贵族请的画师绘制，很贵的，放在一千年之后说不定值几百万呢。

两人在医馆里悬壶济世了几天之后，放长线钓的大鱼终于上门了。

这日，有打扮的富丽堂皇的宫人来到了医馆，十分客气的邀请二位神医进皇宫来为天皇诊疗。

但是樱子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这些家伙在看到他们粗糙的着装时，眼底闪过的一丝鄙夷。

她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就在和那位医师学习草药知识，并不需要多华丽的打扮，天天穿着粗布麻衣，漂亮衣服很容易被药水弄脏。

顺带一提，医生即便是现在也没有放弃把无惨变回人，他真的是一位极其善良的医师。

樱子客气的说了一句稍等，就揪着宿傩一起去换了一身衣服。

少年宿傩刚好可以穿上贺茂家与贺茂忠行一起修行的少年阴阳师的衣衫，纯白色为主，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骨。

而樱子也换上了一身巫女服。

她可舍不得买十二单衣，而且说起唬人的程度，还是穿这身更有阵势能唬人。

她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但是真的去进宫面圣，还是打扮的更有底气一些比较好。

更何况，那位天皇啊……

坐在马车上时，她在狭小的空间中和少年面面相觑。

樱子还没有来得及照铜镜，不过早就从那些宫人的前后态度反差中自我感觉良好，她托腮问道：“怎么样，我穿这身也没有觉得我非常的高贵圣洁？”

这个年纪本来就是生长发育非常迅速的年纪，少女的个头比起之前会被误认为国一生的程度而言，早就像雨后春笋蹿了蹿，此刻她套着一身巫女服，没开口讲话的时候，还真有遗世独立的清冷韵味。

“……更傻了。”

但是最终得到的这么一句评价。

樱子：“……”

“总之，等会去了皇宫，我就一个要求。”

“在确认之前不能杀人。”后者有点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行。”

“就算确认了也要回去找贺茂先生他们从长计议呀。”樱子扶额：“皇宫里一定会有驻守的咒术师，随意出手的话……”

“他们打不过我。”

樱子：小伙子你飘了啊。

他们从禅院家得知了一个相当可怖的讯息。

那就是如今的天皇为了追求长生之术，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咒术师御三家的内部本家人员几乎没有一个愿意前去“讨伐妖魔”的缘故是，他们几乎都意识到了讨伐并不简单。

说是讨伐，那更像是一场无人生还的荒唐献祭。

—

皇宫修整的十分富丽堂皇，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奢侈到夸张的地步，就连足下的地面还有墙壁铺着的都是镶嵌的金银和玉石，更别提其中的装饰品和建筑。

他们隔着屏风见到了天皇。

施施然拜完了礼，屏风后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倒是温柔宽和，大大表彰了一番他们救世济民的功绩，并且一开口就要给予丰厚的奖赏。

樱子当然是将神医人设践行到底了，推辞了奖励之后，开口要直接为天皇面诊比较好。

在平安时代在原本于礼不合，但是天皇却毫不计较的同意了。

“那么就拜托这两位小神医了。”

他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像极了一位宽容大气的君主。

但是已经做足了准备，来到了屏风之后，樱子依然是怔愣了一瞬。

只见这位天皇身上的皮下筋脉青红交错，皆是突出暴起，像扭曲的线虫一样扭曲的布满了整个身躯，似乎还在扭动。

但是这个场面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下一个瞬间，天皇就恢复了普通人的模样，对她温和的笑了笑，仿佛她刚刚所见的那些不过是眼花。

樱子：“……”

“小神医可方便再凑近一些？”天皇对她的僵硬和失态毫不介怀，表情依旧温和。

樱子依言靠近，她一面调动了咒力准备运用反转术式，而就在这时，天皇却以雷霆之势朝她伸出了手。

快的完全不像一个普通人类。

在她被眼神阴鸷的少年护在身后时，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夏目樱子。”

就在她依旧还心有余悸之时，天皇准确无误的念出了她的本名，而不是她以神医之名的化名。

目前为止只有晴明师徒俩知道她的本名。

他到底是……是怎么……

“我应该鼓掌夸奖你，居然愿意走到这一步。”

“……？”

“天皇”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他像僵尸起尸一般从床榻上骤然起身，然后用了一副十分不悦的表情看着她。

一副反派角色“我摊牌了，我不装了”的意思。

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骇然气场，让她都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的右手被谁紧紧的攥住了。

少年依旧屹立在她的面前，神色不变的望着面前未知的敌人。

樱子的额角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但是这个时候，她依旧在不忘记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去套话。

“所以，你并不是天皇，而是占据了天皇躯体的坏人，你……难道你是那个邪神八岐大蛇？”

“哈哈哈哈哈哈！”

天皇仿佛听到了十分有趣的故事，捧腹一阵狂笑起来。

“不，我当然是天皇，而且如果我想的话，我甚至可以是任何人，出类拔萃的阴阳师？拥有预言能力的咒术师？八岐大蛇？任何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你自认为很聪明，非常聪明。”

“所以你自以为是的将自己作为诱饵，做局，满心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和你以往对抗敌人一样，轻轻松松的就能将我对付。”

“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你蠢的多么不可理喻。”

“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诱导着你来到这个时代，夏目樱子。”

“我还未被你们这些蛆虫蝼蚁彻底封印，我的力量依旧旺盛着的这个时代。”

他的手轻轻一抬，少年宿傩就仿佛在空中被什么扼制住了咽喉，当然，少年的眼神一凛，下一秒爆发出更加滂沱的咒力朝他而去，天皇微微的挑了挑眉，松开了对他的桎梏，避开了这相对棘手的一击。

“还轮不到你来说她蠢。”

少年的眼眸锐利的宛若刀锋，他化作备战的姿态，睨着面前的男性龇牙。

“嗯……我大概记得你，让我想想……”男人却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的意思，他摸着下巴，语气淡然的仿佛是在从一部电影之中寻找角色：“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有着咒术师的世界里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哈哈哈哈哈哈。”天皇拍着巴掌夸奖道：“这可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可不知道年少的你与她碰撞到会产生这种火花啊，现在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会杀戮一切的被驯服的小狗狗？”

他左手接住了樱子刺过来的一击，食指轻轻一点，妖刀在一瞬间化作粉末，又轻轻一挥，少女的身体就撞向了墙壁的位置。

少年猛扑上前，当了人肉护垫堪堪将她挡住，没让她直接撞到墙上。

他一面施展反转术式为她疗愈断掉的肋骨，一面用强烈的憎恶与杀意瞪向了那个男人，倘若眼神能够杀人，他约莫已经死了成百上千次了。

但是夏目樱子却捂住突突直跳的胸口，听了那个男人的话语，她的内心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再可怕不过的猜测。

“那个有着咒术师的世界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宿傩所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