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宋盐(1/2)
这个幻境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但是又仿佛和幻境的主人心灵相通,能体会到他内心的情绪波动。
鱼西在看到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时, 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窒息感, 在长达几分钟的窒息后, 紧接着是一种想要流泪的痛苦。
鱼西自然是流不出泪的,他看着男人抱着小孩子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但是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他连哭泣都微弱到没有声音。
在一片黑白色的背景中, 破旧的房屋,地面干枯的裂缝, 有气无力跌坐在各处表情麻木的村民,跪在地上抱着小孩子无声痛哭的男人……这幕画卷组合在一起每个角落都透着令人强烈不适的窒息绝望。
鱼西又看了好一会儿, 知道男人叫做宋盐, 是这个村的村长,这个村子叫做鹂山村, 名字很美, 村子也依山傍水, 景色优美。
只不过因为饥荒,村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饿死,再都没有人有心情看山上的景色。
而人类一旦开始大范围的饥荒, 山上也很难打到动物,除了动物之外, 其他能够饱腹的植物也被一扫而空。
郦山村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已经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
宋盐年纪不算太大, 他只有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能在这个年纪当上村长, 是因为之前的村长是他的爷爷,在爷爷去世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新的村长。平时村里年纪大的村民们都喜欢用方言喊他“小村长”,在没有饥荒之前,村子的氛围十分与世无争。
也正是因为与世无争,所以这个村长的名头才会落到宋盐身上。
宋盐的性格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只会默默做事,村子里的老人喜欢他,中年人遇到事也喜欢找他,小孩子更是经常围在他身边。
宋盐虽然每天都在处理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很满足,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想默默守护着这一方净土。
只不过饥饿打破了这一切,他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的饿死却无能为力。
郦山村村民淳朴,认为孩子就是希望,宁愿大人不吃都要把吃的留给孩子,眼下就算饥荒到村子撑不住的时候,也没像其他村一样“易子而食”。
到了这种时刻,宋盐才发现自己能为村民做的太少了,他只能终日耗在山上,能找到哪怕一只兔子、一篮野果都能救下村里好几个人的性命。
人类的生命既脆弱又坚强,脆弱到几天不吃就没有力气,但也坚强到就算是一口吃的也能再撑几天。
宋盐抱着怀里的孩子,眼泪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他恨自己的弱小,恨饥荒,恨老天。
在哭过后,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寻了一处地方想将孩子的尸体烧了。
篝火在夜晚中十分显眼,这温暖的火光却无法照亮人们的内心。
被饿到表情麻木的村民们主动站在宋盐身后,视线牢牢地盯在孩子的尸体上,其中有人忍不住流露出疯狂和贪婪的神色。
村里的老人拄着拐杖的力气都没有,其中一个姓张的老人坐在篝火旁,他眼睛浑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孩子尸体觊觎的村民:“我们郦山村百年来什么没经历过?三十年前的大瘟疫,就算全村大部分人都被感染,面临着死亡的危机,但是我们其他村民有放弃他们吗?没有!我们郦山村的村民和其他人村的那些没有礼义廉耻的人不同!做人,做人,首先要会的就是做人!”
“今日你们能对孩子的尸体动手,那明日呢?是不是要对村子的其他活人动手?!”老人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是不是也要对我这个老头子动手?!”
“宝儿的尸体,谁都不能动。”宋盐声音很沉,他身材高大,他站在宝儿的尸体旁,就算有想要做什么的村民看到他面无表情站在那的模样也不敢动手,要不然这个时候就算老人说的话再有理,但在性命攸关面前,也挡不住这些村民。
只是宋盐的压迫感太过强大,所以其中几个心存异心的村民才迟迟不敢动手。
村民们听到宋盐的话齐齐噤声,人群中有几人将视线收回,也有人不甘地喊道:“但是我们都要被饿死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一个姓孔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他脸色发黑,穿着破旧的衣服,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连一阵风都能吹跑:“张叔!我们不会对活人动手啊!但是已经死了,就这么烧了不是浪费吗?”
老人咬牙问道:“撑过今日、撑过明日,等到再没有东西吃的那天,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对村里的其他人老弱病残动手?”
姓孔的中年人看向自己的媳妇和孩子,最终没有说话,是了,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到时候就算他不动手,但是他能保证村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动手吗?
他重重地哽咽了一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苍天不公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这样对待啊!”
村民们在他的大哭声中都抹了抹眼泪,有表情茫然的、有怨恨老天的、也有神色虚弱说不出话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所有人的眼中都有水波闪动。
宋盐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抬头凝望着夜空,在心里默默发誓,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自己的性命换取村子里所有人的平安。
“张爷爷、孔叔,送宝儿升天吧。”宋盐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郦山村有一条不成文的说法,每个逝去的亡者必须在村里老人的祈福下才能平安顺利的投胎,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村里的每个人去世之后,都会有老人专门在墓前祈福。
张爷爷叹了口气,他没力气站起来,索性坐在地上给宝儿祈福,在他苍老的祈福声中,身后的村民也不由跟着一起祈福。
大火将宝儿的尸体淹没,如果是以前的村民们闻到这个味道只会觉得恶心又想吐,但在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宋盐什么都没说,他也没资格职责其他人,就算是他,肚子也被饿得咕噜噜叫。
这段时间内,其他村民和孩子还有他从山上搜寻回来的食物充饥,但是他却一点都没吃,将从山上找到的所有吃的都尽数留给了村民们。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等到村民们散去后,火堆处只留下宝儿的骨灰。
张爷爷没有走,他坐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盯着宋盐:“阿盐,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宋盐摇头,他盘膝坐在张爷爷身边,声音沉闷:“如果不是张爷爷您说话最有说服力,现在村子里早就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张爷爷苦笑:“我也是有私心的。”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些不忍和透彻:“一旦开始吃人,那我距离被吃也不远了。”
宋盐没接这话,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内心却和明镜似的,如果是村里其他老人说这话还差不多,但以张爷爷在村里是赤脚医生的身份,一旦他默许吃人这种行为,就算他属于老弱病残,但在一开始村里的其他人绝对会给张爷爷准备一份“肉”。
不过这是刚开始,等到村里的众人习惯了吃人这种恶习,到最后吃无可吃的时候……张爷爷就危险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这种日子,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谁都不知道明天是谁会被饿死。
与其迟早会死,不如在死前吃口肉。
宋盐扶着张爷爷站起身,“您早点休息,明天我会早点进山。”
郦山村附近的山头都不算大,再加上山上的动物早就被村民们一扫而空,他就算去山里也只能碰碰运气。
张爷爷拍了拍他的手:“阿盐,找到吃的后,自己也要先吃一口,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但是你如果倒下了,那些等你下山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宋盐心口一涩,“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宋盐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同进山,一众人之间的气氛十分低迷,没有人说话,现在连说话都变成一种消耗体力的行为,大家四散分开,保持着不算远的距离,各自找着吃的。
宋盐和往常一样将目光锁定在野果上,这些东西清甜可口,虽然不能饱腹,但却是村里孩子们如今最喜欢的零嘴。
不过如今就算是野果都可遇不可求。宋盐这一走,一不小心就走出了山头,来到一处山林深处,山林深处和外面截然不同,这里的树木茂盛,枝叶将上空遮住,阳光也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丝丝缕缕的光亮,有一种山林特有的幽静和暗沉。
如果是以往,宋盐不会再继续往前走,说不定前面会有猛兽,但是现在附近几个山头都快被周围的村民挖空了,猛兽要么被村民们抬回了家,要么早就转移了山头,所以以前危险的地方现在却再安全不过。
宋盐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吃的,就再打算回去的时候,有一只蜜蜂嗡嗡着从他耳边飞过。宋盐看了一眼蜜蜂,忽然眼尖看到高树上有一个蜂窝,那只蜜蜂停在蜂窝上钻了进去。
宋盐表情发怔,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意外之喜,那棵树上的蜂窝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点太高了,但是他身材高大,只要爬上去几米就能将蜂蜜从树上取下来。
蜜蜂嗡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宋盐耳边盘旋,他脱下外套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捡起一根尖锐的长树枝,动作不算敏捷的爬上树。紧接着宋盐找准时机用树枝将蜂窝从树上捅了下来,这一下只将蜂窝捅歪了并没有捅下来,密密麻麻的蜜蜂从蜂窝中飞出,宋盐屏息,又捅了第二下,一连捅了好几下蜂窝才滚落到地上,而宋盐的胳膊上露出来的皮肤也被蜜蜂蛰了好几口。
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但是宋盐皮糙肉厚,没有管肿起来的胳膊,而是表情欣喜的准备从树上下来,打算先回村找个烟熏把蜂窝里的蜜蜂给熏走再取蜂蜜。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一直想着快点回村,宋盐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一不注意,脚下一滑,跟那蜂窝一样直接从树上滚了下来。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宋盐的胳膊处传来,宋盐看着自己弯曲的胳膊知道自己这是脱臼了,脱臼只要复位就行,但是眼下除了胳膊疼之外,他腹部也被刚刚他用来戳蜂窝的树枝戳了一个洞。
宋盐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的血,他将树枝从肚子上□□,疼得嘶了一声。
这根树枝的顶端本就尖锐,在宋盐落下来的时候正好插进宋盐的腹中,此时宋盐只觉得自己胳膊也疼,肚子也疼,因为太过疼,他都不知道脱臼的疼痛和腹部被穿个孔的疼痛哪个更痛一些。
宋盐躺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他缓慢地从地上翻身坐起来,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都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在这时候,宋盐心里想的是:还好摔折了的不是腿。
宋盐强忍着疼痛回到村,第一件是先找烟熏,还是路过张爷爷家的时候,张爷爷看到宋盐身上的伤口大惊失色,连忙拦住打算再次进山的宋盐。
“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张爷爷一脸严肃:“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
“快过来!”张爷爷拉着宋盐走进自己屋子,“你知道这时候受伤意味着什么吗?”
村子里连粮食都没了,更别说药了,如果现在有人生病,那就只能靠自己扛着,而在连吃的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扛过去几乎是在做梦。
这个时候受伤,就代表了会死。
宋盐笑了笑,“我看到了蜂蜜,想着赶快回村,一不小心就从树上栽下来了。”
张爷爷瞪了他一眼,“我这还剩一口酒,只能给你消个毒。”
宋盐不在意这点小伤:“就是胳膊脱臼了有点麻烦,肚子上这个小洞过几天就好了。”
只不过因为好几天都没吃饭再加上腹部流血,宋盐这时候觉得头晕得不行,他坐在张爷爷家的院子里,精神有些恍惚。
烈酒沾染到伤口的剧烈疼痛让宋盐清醒了一下,他看着张爷爷面露凝重的模样,不由开口安慰道:“我没事……”
只说了几个字,他感觉自己头晕得不行,他甩了甩脑袋,在晕之前,一把拉住张爷爷的手,说道:“山上有蜂蜜。”
这话说完,院子里传来一道人影倒地的声音和张爷爷充满担忧的怒骂声:“你这么大高个子晕了指望谁扶你啊?”
宋盐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口干舌燥到一句话都不出来,胳膊疼、肚子疼、嗓子也疼,眼皮更是沉重到睁不开。
他隐约听到村民们的声音:“怎么摔一下就起不来了?”
“他不是摔一下的事,他应该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下又受了伤加上发烧,现在睡好几天了,哎……谁有吃的,最后给阿盐一口吧。”
“老天不长眼啊!阿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
宋盐迷迷糊糊的还听到村里的小孩子在哭着喊他。
“村长叔叔,你快点好起来啊!孔叔说山上带回来了你找到的蜂蜜,蜂蜜很甜,村长叔叔你不要睡了!”
有温热的水给宋盐润着干裂的嘴唇,但是想要接着喂水却一口水都喂不进去。
张爷爷表情悲哀,他手指颤抖,不忍心再看躺在床上面色呈现死灰色的宋盐。
宋盐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他只是从树上栽下来而已,如果是能吃饱饭的以前,三天他就能彻底好了,但是现在这点小伤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眼皮轻颤,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村里的那些孩子们要怎么办?张爷爷要怎么办?谁还能保护他们?
就算村里子的其他人不对他们动手,但是万一有其他人村子里的人来伤害到他们怎么办?
他的意识无比的清明,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了,但是不管他的精神怎么挣扎,也只能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呼吸逐渐微弱。
宋盐在这一刻,内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执念和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想活着,想要找到更多吃的,想要守护村民们,想要大家露出和从前一样的笑——
一道笑声轻轻在他耳边响起:“想要活下去吗?就算被你想要守护的人抛弃也要活下去吗?”
宋盐没问你是谁,而是坚定地回道:“想。”
那道笑声放肆又恶劣,笑容带着浓烈的恶意:“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可以给予你特殊的能力,你确定吗?”
宋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确定。”
一股热流顺着宋盐受伤的胳膊和腹部划过,宋盐感到伤口的疼痛减弱了许多。
那道笑声轻了几分:“希望你能让我看一出好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盐的眼皮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睛,和看着他眼泪汪汪的张爷爷对视个正着。
张爷爷眼中含着的一泡泪还没落下,硬生生地被他吓的憋了回去。
“张爷爷。”宋盐从床上坐起,他的伤口现在一点都不疼了,甚至想下床走两步。
张爷爷看到他的动作,连忙按住他:“你不会回光返照吧?你这肚子上的伤口发炎了,别乱动。”
宋盐掀开腹部的衣服看了眼,发现伤口都快要愈合了,只有伤口周围还有些青肿。
张爷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伤口,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你这伤……几个小时前还溃烂了。”
“张爷爷,您看错了。”宋盐重新躺回床上,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张爷爷顿了一下,接着夸他年轻,身体素质就是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颤颤巍巍地离开房间。
在张爷爷离开后,宋盐的脑中想起刚刚那道声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新诞生的魔族,我给你的能力是‘复原’,受伤的伤口会在八个小时内愈合,而每使用一次会消耗一年的寿命,你醒后身上的两处伤口都会‘复原’,但是会失去两年的寿命——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宋盐眼睫微颤,他知道那个魔族说得看一出好戏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可以不伤害到其他人,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寿命来拯救其他人。
从那天之后,宋盐继续上山打猎,但是和之前不同的事,从那之后,宋盐每天总能在山上有所收获。
他会带上武器和锋利的刀具,将打到的猎物在山上的清泉处宰杀,然后带回村子里。
村民们不知道他带回来的是什么猎物,也好奇他为什么总能打到猎物,有来询问的都被宋盐搪塞说运气好打发了过去。
宋盐带回来的猎物肉不算多,加上村子里的人多,每人也只能分到一口肉汤,但就算这样,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被饿死了。
但随着村子里的村民气色越发好起来,宋盐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白到不见血色的那种。
在宋盐觉得自己能将这个秘密永远的隐藏起来,直到自己在山上再也爬不起来都不会暴露的时候,拄着拐杖的张爷爷将他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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