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梦频惊(1/2)
第11章 好梦频惊
思卿做了一场梦,醒来觉得恍恍惚惚一片混沌。晃了晃头,浑身一激灵,才想起她如今不是叶府未待字的姑娘,早已作嫔王室。
她于熙宁十三年秋天被父兄骗回叶家,熙宁十四年就以妃位入主宁华宫。
熙宁十三年秋天颐宁宫定安贵太妃说认她为义女,她称今上为三兄还没叫多久,眼前这位端坐于神龛上清冷又和气的当今圣上就成了她的夫婿。
她总觉得很不习惯,明明前一天这个在高处飘飘渺渺让人看不真切的当今圣上还在劝她赶紧离京、不要趟帝京的浑水,后一刻他便要遵循太皇太后的意愿纳她为副室召她进宫。
当然不习惯身份转变的也不只有思卿一人,还有今上萧绎。兄妹转头变帝妃,萧绎也觉得别扭。
萧绎冲龄登基,此后一直活在太皇太后的阴影之下。他的元后何氏和宫中的唯二嫔妃都是由太皇太后一手包办的,如今他已经亲政,太皇太后还要指手画脚把他的义妹包办成他的嫔妃。
他内心深处实在难以接受太皇太后的“美意”,却又逃脱不了太皇太后的摆布。
为表反抗太皇太后之意,在熙宁十四年的春天,别扭的萧绎思卿二人顺利达成契约。
二人将携手合作、同舟共济,共同在外人面前演好“君圣妃贤、克己复礼”的大戏,在太皇太后面前唱好“其实我们根本不熟”的双簧。
萧绎向太皇太后表示太皇太后包办的副室他没兴趣,思卿向太皇太后表示就这么着好了萧绎不理她她也没办法。
各过各的、互不干扰的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中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挑战。萧绎思卿二人的戏越演越默契,越默契越不真切,越不真切越默契,好像陷入到某种无法打破的循环里。
像美玉又像坚冰的萧绎开始逐渐融化,只剩下思卿还在一板一眼恪守二人此前签订的契约。
思卿对庞大的宫城有莫名的恐惧,虽然今上待她温和如亲人,虽然两人时常有超脱身份的投契感,但思卿仍然不敢倾慕于他。
思卿跟先何皇后素未谋面,进宫后有很长段时间思卿总是莫名其妙梦到死因不明的先何皇后,然后在梦里被吓醒。在宫里没站住脚前,她不能被任何温情打动。
思卿熙宁十四年进宫后想要立足,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权柄重又阴晴不定的太皇太后。
思卿冷漠地算计着一切,心知子嗣才是让她立足的根本,因此熙宁十五年末思卿与今上的二子萧汝、萧涣同时出生。萧绎以为他如温阳照水打动了思卿,思卿以为萧绎理解她的处境,因此她擅自扩充契约得到了萧绎的默许。
可惜这对双生子出生时,太皇太后已然病卒。
因为思卿觉得生下二子是为了完成某种有助益于自己的任务,所以她对这二幼子并不亲近。亲情爱情,比之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于思卿而言不足挂齿。不过这二子的确帮助思卿立足,熙宁十五年后她先后晋位贵妃、皇贵妃。
熙宁十三年回京以来的一切像一场梦,梦开始之前她还是江南乡下采莲锄禾的民女,梦醒之后她就变成宁华宫里凝妆华服的宫眷。
外人感叹她命好,其中冷暖,自知而已。
她也有她的野心,既然进了宫,那就要成为中宫皇后。
可惜乃父叶秀峰固位临阁臣,树敌亦多。思卿要成为皇后,叶秀峰的政敌第一个不答应。除了在朝中与叶秀峰针锋相对的朝臣不答应,本来就瞧叶秀峰等清流不顺眼的端敬康安诸宗王也不答应。
此事说来话长,思卿自小长于乡野,其养父傅临川被牵连进逆案、改名换姓偷生后,全家更是迁入穷山深处。
自本朝的武宗皇帝开始禁止宗王就藩至今,除了镇守西南的定南藩王,宗王们都在帝京中不就藩。他们本人不就藩,在地方的藩田却一直扩大。思卿长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最看不惯宗亲豪奴侵占田亩。
思卿还在贵妃位时,多位宗王上书称穷,要继续扩藩田。萧绎想削掉唯一就藩的定南郡王让其随大流回京,宗王们又不同意。晚上思卿与今上在懋德殿喝酒,两人酩酊大醉,思卿在每一封宗王上书称要扩藩田的折子封面上都批了字,有的是诗经的《硕鼠》,有的是高适的《封丘作》,更有芳香四溢的“放屁”二字。
大概是懋德殿有宗王们的眼线,事情不胫而走,思卿被朝里狂骂一通预政。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弄得思卿差点连皇贵妃都做不成,诸位宗王自此举双手双脚反对叶氏女入主中宫。
虽然思卿自此缩头做人,恨不得变成沾满黄豆粉的糯米团子滚哪儿都不黏。但是她的便宜老子叶秀峰并不打算放过她,一直不停给她找麻烦。
今天这样的梦魇让她失落起来,她有预感,她天上掉下来的便宜老子叶秀峰又要给她寻麻烦了。
果然,她的陪嫁侍女菱蓁走进来,唤了一声“姑娘”,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抚州那边果然出事了,流言四起,都说是老爷……抚州这次遭灾以后,听说不仅是民生物资欠缺,军中欠饷太多,驻军可能哗变,怕是要出大事。”
思卿郁气于胸,恨不得尖叫一声发泄。
她曾经发誓进宫后绝对不再理会叶家,但是事与愿违,这三年里,思卿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暗中给叶家善后,因为叶家是她的母族,唇齿相依。
为了自己能过得更好,思卿只好一口一个“老匹夫”一边问候她的便宜老子,一边绞尽脑汁给她的便宜老子善后以维护母族声望。
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尖叫,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话柄。她死死得克制住,一掌击在几案上。
“姑娘仔细手疼!”菱蓁道。
思卿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她再也不想给她的便宜老子善后了。
“您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菱蓁叹了口气:“好吧,您说这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吧。”
思卿坐起来靠着菱蓁:“三年多了,已经三年多了,太皇太后丧期已经过了,多少人在背后看我笑话?嗯?你说,我为那老匹夫做的事情还少么?老匹夫为什么现在不为我想一想?”
外人眼里先皇后故后思卿入宫,似与今上情谊尚可。思卿入宫不久就怀娠,晋位贵妃、皇贵妃。然如今太皇太后孝期已满,她还是皇贵妃,半点入主中宫兆头都没有。
她今日是去何宁嫔的册礼回来,心神劳累,才会睡着梦魇的。这位何宁嫔是先皇后的族妹、东宫皇太子的姨母,先皇后的叔父何适之与叶秀峰一向不和睦,何家在先皇后辞世之后一直试图再把何宁嫔推上后位。
思卿起身更衣梳妆,对菱蓁道:“你去传个话儿,告诉府里头,叫老匹夫做事前自己先掂量掂量!”
菱蓁另有一番心思:“您说,会不会是三房四房借老爷的名头做的?老爷做事一向谨慎,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在外头。也说不定,是何相爷撺掇咱们府上三房四房做的。”
先皇后的叔父何适之和叶秀峰不和睦,也有暗中整治叶秀峰的动机,菱蓁的推测很有道理。
思卿想了想道:“就算是三房四房搞的鬼,关起门来都姓叶,如今也和大房撕不开了。”
思卿一想自己又得帮着自己的便宜老子揩污,又得防着外头骂自己预政,没来由一阵烦躁,于是又道:“给叶兰成写信,叫他任满了回京来,叫府里分家!叶家的事原是他的事,我再不愿多管了。再不分家,迟早出大事!”
菱蓁自幼在叶府中长大,对叶家的事颇知根底:“大爷不比老爷,是个没成算的,若回京来,叫人家连骨头都吃了。再说了,放外任,是舅老爷的意思,嘉国公府的面子,老爷不能不给。”
思卿冷眼旁观,这些年沈江东虽然与自己的妹夫相与的还不错,却瞧不上亲家老爷叶秀峰。叶兰成放外任,正是这位舅兄的主意。一则为叶兰成的前程着想,二则嫌弃叶家没分家,怕沈浣画住京城叶府要照应一大家子受委屈。
思卿挑眉一笑:“你到提醒我了,嘉国公府的面子大,手既能伸进叶府去,只好烦沈家舅爷做个恶人了。且看这次什么情形,若真和三房四房有关,何妨挽出嘉国公府来分家。分了家,大家干净。”
思卿带着宫人从宁华殿至懋德殿面见今上,转过长街时忽然瞧见了什么,于是一把拉住身边的菱蓁藏在墙后。
菱蓁奇道:“怎么了?”
思卿“嘘”了一声。
菱蓁不听思卿的,一探头,见是宁嫔何氏身穿一件桃红长衫,配绯红织金裙子,领着宫人恰好路过。
“您躲着她做什么?”菱蓁问。
思卿见宁嫔走远了,走回到长街上,淡淡道:“见了面就要应付,听她说不阴不阳阴阳怪气的话,你不觉得堵心?”
“那也没有您躲她的道理………”
“我不躲她她能主动躲我?快走罢,没得为这个争执起来。”
到了懋德殿,思卿命随行宫人候在殿外,要独自进去。后面端着食盒汤水的菱蓁愣了一下,正要唤住思卿,思卿已经进殿去了。
思卿绕过大理石插屏,见萧绎坐在西窗下的短榻上仰望夕阳。
见殿内侍从众多,思卿行礼如仪:“陛下万安。”
萧绎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多礼?那汤头歌我已经背熟了,你准备再讲什么?”正要吩咐侍从退下时,思卿忽然翩然下拜,“妾有一事,欲求陛下解惑。”
萧绎见她郑重其事,愣了片刻,思卿已经自顾自说:“朝中抚州一案沸沸扬扬,妾听闻,此事竟然与妾母家有所牵连……”
思卿极少在人前直言不讳置喙政事,萧绎一时不解,看向思卿,思卿却悄悄地向他眨眨眼睛。
萧绎愣了一下,思卿又用帕子掩住口鼻故意咳嗽。
“皇贵妃操心的事情越发多了,”萧绎会意,淡淡道,“前朝之事,莫要多问。”
“陛下恕罪,此事沸沸扬扬,妾寝食难安,故而……”
一个茶盏应声而碎,一众侍从纷纷伏地不敢作声,只听萧绎冷声道:“你出去罢。”
思卿丝毫不见惶恐,举手加额,叩拜道:“妾告退。”
思卿步履轻盈走出内殿,菱蓁迎上来还端着那食盒,脸煞白着道:“姑娘怎么这般直白就问出来了?陛下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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