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2）

——你也许会嘲笑，那些妄图揣测天意之人。

因为啊，不论是善的、恶的、愉悦的、恐惧的、幸福美满的、痛彻心扉的，所有这一切，全都是无关紧要的，根本没有所谓的例外。

在无数人的梦里，曾有一个光明的世界。

它不能被破坏，也不能被玷污，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它的创造者所遗忘。

当它彻底化为坟茔被掩埋在厚厚的泥土中时……

明媚的阳光如同温暖柔软的纱帐，覆于万物之上，闪耀着金子似的光点。

远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松鼠在枝丫间来回嬉戏，毛茸茸的尾巴如猫儿般灵活地摆动。

数十座参差不齐的石碑簇拥着连成不大的一团，密密地挨着仿佛一个和睦的大家庭。相对光洁的碑面没有被镌刻任何文字，

少年静静地跪在草地上,看起来已经过了许久。

他的衣着朴素，半长的漆黑发丝轻柔地搭在肩上，温润如玉的脸蛋微微低垂着，他的睫毛很长，尾端稍稍翘起，眸sè亦是没有杂质的纯黑，却是令人惊异的清冽透明，含着一股深深的静谧。大概是过分柔和的脸颊与优雅的脖颈，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位纤细柔弱的女孩子，周身隐约透露着幽远而又神秘的气息。

面对眼前一列列无名的逝者，他始终默默地不发一言。

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愤恨。仅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树干上抱着榛子大啃的松鼠好奇地望过来，又眨眨眼衔着剩下的部分窜回树洞，半截尾巴露在洞口外时不时晃悠两下。

少年没有注意这边，仿佛刚刚结束了漫长的沉思，他抬头，看看那些空白的碑面，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便不由自主地先叹了口气。

“说实话，当初盖尔大叔没拉我和你们一块儿去自杀的时候，我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而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坦然。

“明明是一群和死亡无缘的人类。”

“生命很重要。”他说。

“但那个秘密对于你们来说明显更甚于生命，只有这点我无法苟同。”

“不提这个了。”

他慢慢地摇头。

“那天竟然忘了最后一次确认我的身世……”

“从以前开始每个人的说法就没有过相同的时候，拜托你们就算想唬我也得事先统一下证词吧。”

他扳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田里挖出来的，山里的野狼叼来的，榛子堆里滚出来的，从鸟窝里偷出来的……”他皱着眉头瞪了眼那只曾被胡乱指控为他出生地的鸟窝，“最不靠谱的是大叔你，什么叫远方的小姨子她表叔家养的松鼠某天跟兔子抢鸟蛋时不小心从榛子堆里翻出来……诶？”

感觉到肩膀上微痒的负重感，少年偏头一看，衔着半块榛子的胖松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他的肩膀，踮着短短的后肢努力使自己的视界与他同高。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少年微带点挫败地转过脸。

话题不知不觉竟又中断了。

他忽然有些茫然。

阵阵清风拂过，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幽香，以及树叶的沙沙声。

“今天天气真好。”

他喃喃地说。

少年的视线越过高高低低的空白石碑投向茂密浓绿的森林。

耳畔传来细小的咯吱声，糯糯的细小声音刺激地他耳膜发痒，看来是祈祷完成的胖松鼠似乎终于做好准备让那半块榛子下肚了。

“……”

他默默地从松鼠爪子中抢过榛子并在它奋起发难前直接将其吞进肚子里。

胖松鼠呆呆地蹬着他，大尾巴顿时耷拉下来。

它猛地抱住对方的脖子，见少年有些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站稳，他慢慢地靠近离他最近的石碑，低下头微带些伤感地凝望了一会儿。

然后，他慢慢蹲下，张开双臂将石碑环绕，脸抵在石碑边缘。

丝毫不在意怀里冰冷的触感，他拥着石碑就像拥抱着一具活生生的躯体。

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胖松鼠顺势跃上石碑，疑惑地四处嗅着。

几只小动物欢快地在石碑间穿行嬉戏。

他有些讶然，“它们竟也知道这墓园底下空无一物么。”

是的，这儿仅仅是一片空洞的躯壳，不曾被埋下任何与逝者有关的物什，那些曾居住在这儿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们早已抹去了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他扶着碑沿站起来，一点一点移到下一个墓碑前。

“奥黛尔阿姨，果然还是你们家的饭菜最好吃，被窝也很软……可惜已经全被烧掉了，连为我新盖好的房子也没能幸免。”

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所有的一切皆是化为飞灰。灰sè的土地有着绝对的养分，不出几年绿意将会让这儿重新变回一片森林。想必那时就连他自己也再找不到曾经的故土。

“我不明白，仅仅为了保护那个秘密，米契尔……她那么小，什么都不会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