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庐山真面（2/2）
闲话少说，圣贤堂中，张行扫了一眼那一张张整齐排列的矮几，和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莘莘学子，还有那些静立于堂外的学子们。首先给摆在讲台后面的孔子和孟子的雕像恭敬地行了一礼，又给端坐于讲台左边的卢植单独行了一礼，再给坐在讲台左右的其他师长一起行了一礼，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张行给所有听讲的学子也行了一礼。
这就不合儒家的礼仪了。
在一片sāo动声中，张行问了第一个问题：“各位学友，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比如卢植先生，与我、刘备和公孙瓒同行。按照孔子的教导，卢先生，我们这三个学生，于您而言，可有值得学习之处呢？”说罢，张行笑盈盈地看向卢植。
卢植一抱拳，爽朗地道：“居正不必客气！你们三人皆是人中俊杰，老夫从你们那儿，可是受益良多呢。”
“先生客气了！”张行还了一礼，对学子们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如是而已。吾张行所师者，道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只讲真理，不讲身份！这句话完全颠覆了师道尊严的儒家礼仪。
学子们立刻噤若寒蝉，鸦雀无声，而坐在讲台两边的先生们则是心中恼怒，恨不得立马翻脸。韩愈概叹道：“师道之不传也久矣！”说得难听点，其实这与师长们的利益有关。礼仪，不过是脸面而已。
有些道理，点到即止就可以了，过犹不及。张行并不想与这些KAO教书赢利的人当场翻脸，接着道：“张行初临人间，对于这世间之事，所知有限。虽然站在了讲台之上，却是以学子的身份，向各位求教来的，这就是我向你们行礼的原因。”
真是吓死我了！他爷爷的，这道理谁不懂啊？老子才不敢跟老师们翻脸呢，学子们浑身一松，对于张行的谦卑，好感却是更深了。
张行微微一笑，说道：“关于礼仪的作用，以及礼仪的弊端，卢先生这几天已经与你们争论得够多了。我只想请你们思考一个问题，父子之间的亲情，与君臣之间的尊卑，这两者真的能够合为一体吗？”
有学生举起手来，想要发言。张行制止了他，说道：“请先听听我的分析，父亲疼爱孩子，孩子自然会孝敬父母，又何须画蛇添足地强调尊卑？若孩子不懂得孝敬父母，是否就一定是孩子的错呢？就算是孩子的错，我们也应该讲道理，让他明白错在哪里。只有这样，他今后的孝顺才是真心实意的，而不是屈服于尊卑的压力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争吵开始了。自文明的初期开始，中国人就将家庭的亲情给制度化和尊卑化了。在孔子编订了《礼记》之后，就完全准备好了与皇权结合的理论基础。老子指责孔子，真是一针见血，骂道了点子上。
这种争吵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只有从事实上砸碎源自于氏族和部落时期的血缘家族观念，才能建立起真正的现代政治国家。即使到了二十世纪末，中国人依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张行自然是不敢奢望在自己手上实现的。
张行是播种者！他希望，终有一天，他播下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他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点文字，给后来的革命者，提供一粒思想的火种。
最后，张行说道：“各位先生，各位学友，道理固然是越辩越明，却也不能指望，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就将如此重大的问题，弄个清楚明白。请大家静一静，我给你们念一首天界的诗，好吗？”
在众人的好奇与期待中，张行念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据说庐山原名匡山，避赵匡胤的讳，才改名为庐山。本人无法确定，故依然用庐山为名。）
诗自然是绝妙的好诗！对于汉朝的人来说，其文字之美，尤其令人神往和艳羡。要知道，自文字产生之后，作为文化传承的主要载体，作为最重要的交流工具之一，如何将文字雕琢得更加优美动人，几乎成了历代文人的首要使命。那些书法家、诗人和词人之所以能够得到那么高的赞誉，原因在此。将宋朝的名篇拿到汉朝来，其震撼人心的美丽，是我们现代人无法想象的。
张行重视的自然不是其文字，而是其哲理。在一片惊叹声中，张行道：“刚刚读到这首诗时，在下与各位一样，也完全折服于其文字之美，与哲理之深了。可是，仔细一想，却是产生了一点疑惑。觉得这首诗，似乎写错了。”
他爷爷的，在座的都已经成了这首诗的忠实粉丝了，张行如此言语，实在是找抽啊！一位铁杆的钢丝愤怒地道：“哪里错了？你不说出个道道来，我跟你没完！”
张行笑道：“比如我到了庐山，从山脚一直爬到山顶，将庐山全都看遍了。请问，我是不是在庐山之中？我看到的庐山，难道是假的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们说，这首诗的后面两句是不是错了？”
众人一想，确实不对啊！你说庐山多雾？他爷爷的，它总有没雾的时候吧。再者说，你在山中看到的都是假的，那怎么才能看到真的呢？旁观者清？别逗了，这个成语是对人而言的，指的是人会受主观情绪的影响。观赏风景，如摄像机一样，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
众人都是遗憾不已。如此绝妙的好诗，怎么会有这样的缺陷呢？
张行道：“大家不要遗憾。这首诗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的理解有问题。”
众人都是喜不自胜。如此好诗，实在是无法割舍啊！
张行道：“这首诗告诉我们，同样一座庐山，可以横着看，也可以侧着看，还可以远近高低地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真实的庐山。若是我们站在庐山之中，就以为只有这个庐山是真的，而其它的，横侧远近高低的六个庐山都是假的，那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有的人已经茅塞顿开，有的人却是依然困惑。
张行道：“同一座山，从不同的角度看，就会有不同的风景。同一个人，从不同的观念看，就会有不同的评价。同一件事，从不同的立场看，就会有不同的抉择。各位先生，各位学友，每种风景都是真的，每种评价都有原因，每种抉择都有道理。如果我们总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对的，而所有的不同观念都是错的，那么，最为错误的，正是我们自己！”
指桑骂槐，不过如此！这句话已经是**裸地攻击独尊儒术了。
有些老先生正要拍案而起。张行冷眼一扫，如同寒风透体，让他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惊胆战之下，顿时忘记了言语。
张行扫视全场，寒声道：“我们的民族如同一座大山，儒家、墨家、兵家、道家、法家、yīn阳家、纵横家，诸子百家，就是从不同的角度看这座大山的产物。各家学说，都有其独特的道理，都反映了这座大山的真实。为什么？你们要将所有的学说全部灭杀呢？老子曰：‘自伐者无功’，你们如此妄自尊大，自吹自擂，你们的功业在哪里？千秋之后，青史之上，又该如何评价你们呢？”
满场默然！
在这沉默中，张行心伤若死，愤然而去！
（祝大家新年快乐！我明天回老家过年，初四才回家。应酬很多，咱们初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