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小禾坐在一张柳木扎的小马扎上,倒不怎么顾看摊子,目光游移不定,在各色人的脚上穿梭。多数是质朴的绵布鞋,偶或有两双青绿丝缎的,绣着暗沉的绮丽纹络,那多半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她才会抬脸瞧瞧人。
摊子虽小到以至于简陋,撑开的十几把伞却是异常精美模样。这十里八乡没有人的做伞手艺能胜过边小禾,曾经有伞店老板愿出百两银子,请她去做教席,被她艰辞了。倒不是她清高到不爱钱,宁肯守着贫穷过活,只是不愿意娘亲的这门手艺从她的手中流出去。
她的伞精美,价钱自然就比别人要贵一些,一柄要二钱银子,多数人望而却步,只有那些为了讨着姑娘欢喜或是爱俏的公子哥儿们会偶尔买上两把。
况且她口齿不便,与人交涉总要用到笔,穷人是上不起学的,难得识得几个字,也只有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们,愿意同她交涉,不厌其烦。
不多会儿,果然有一双青缎白纹络的靴子停在摊子前,她抬脸往上瞧,是张极为陌生的脸。这城太小了,方圆不过十里,城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混个脸熟,然而这个人,边小禾是从未见过的。她记性极好,虽说不上过目不忘,却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做功考究的交领青缎暗纹袍,倒与鞋子相得益彰,腰里束的银白丝带,吊着一玫红方胜的白玉钏环。边小禾并不识得玉的好坏,然此环光润如乳,不含一丝杂质,光用眼睛看也知道名贵异常。
青年的眉目十分深邃,令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眼睛细长,深沉如海,然而眸光温柔,不笑也是带着笑得模样,倒令人生了亲近之意。
他是好看的,边小禾想,在城里长了这么大,她也没见过这样清俊的人物儿。
她起身拿了搁在另一张小马扎上的笔,蘸了墨,在自制的黄纸小本子上写道,“公子可要买伞?”
“是,倒也不是,”青年眉目含笑,声音异常柔和,给人春风拂面之感,“我只是觉得姑娘有些面善!”
这是显然的搭讪了,边小禾也曾被不少纨绔调戏,却万想不到,这样一个人,长身玉立,气度温雅,竟是个登徒子。
她冷了脸,重又坐回马扎上,再不理他。
若是这青年知情识趣,也便走了,不想他竟站着不动,伸手拿了把淡紫油伞,爱抚着上面一团团含苞待放的白梅花纹:“姑娘,这伞多少钱一把?”
边小禾一丝犹疑,最终拿了笔在纸上写——二钱银子——谨慎地瞧着对方。
他掏了银子放在她手里,临去前别有意味的一笑:“姑娘的眼睛真美!”
边小禾虎着脸,一整天心思烦闷,直到边小锋来帮着收摊子,也再未卖出去另一把伞。
她看着边小锋瘦小的身形,心里一阵怜惜,一狠心拿出今天卖伞的二钱银子,分一半到边小锋手里,拿了笔写道,“去买些肉和白面粉,晚上姐姐给你做肉包子吃!”
边小锋攥着这轻若无物的一钱银子,却觉得掌心里沉甸甸,他目光斜瞟向天,嗯嗯呀呀了半天,终于说:“姐,今儿中午辛姐姐叫人来了好几趟,不知找你何事,你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