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蛰（1/2）

瓦希德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在另一个领域，被召唤者控制了召唤者的思想，教会他隐藏在慈悲背后的残酷。

光，被汇聚到圣骑士的上方，将他的铠甲照射得闪亮，就仿佛第二个降临到凡界的天使。哈木札感到炽热的力量，从头顶注入他的身体，神圣地令他不由自主地跪下。他的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神所赐予的勇气。即使是在他的身边，即使是远离他的考伊科士兵们，都能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脉动。

孟台绥尔看着这一切，狂热中不觉有些异样的情绪。

是后悔，还是嫉妒?为什么他所守护的、所侍奉的使徒没有将这荣耀降临到他的身上，反而给予了与瓦希德若即若离，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桀骜不驯的哈木札。难道就因为哈木札是圣骑士，就因为他拥有更坚定的信仰?那么忠诚呢。使徒亦是凡人，教廷也并非只有瓦希德一个使徒。如果不能提拔、奖励自己人，又如何在群雄并立的父神教廷中据有一席之地呢。难道一辈子就在这边疆的教区消磨下去，和神恩之力堪比圣教骑士团团长的圣骑士哈木札那样，像个老农似得在田地间劳作，还乐此不彼?他微微抬起头，偷偷窥视念诵祈祷中的使徒。瓦希德的目光却在此时猝然扫了过来，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孟台绥尔不禁全身发颤，冷得像是跌入一个冰窟。然而，他发现使徒的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厌恶或鄙视的表情，而是故意怂恿般一闪而逝的笑意。他的心，渐渐地稳了下来。

哈木札此时却是另一番感受。

光明的、炽热的能量，源源不绝地送入他的体内。此时此刻的他，应该能够一击劈开大地、斩断星空。然而，他的身体毕竟是凡人，根本无法操控这些力量。而且这力量已经大大超出他所能容纳的，单是将其控制在体内，就已经让他一手一足都动弹不得，更别说是使出招式了。再这么下去，他这幅皮囊一定会被撑破，而这股力量也将宣泄而出，把整片战争炸成一片废墟——难道这就是瓦希德反败为胜的计划?

事已至此，哈木扎此时也只得竭力忍耐。但是这烈火焚身似的痛苦，却不是单靠忍耐就能克服的。牺牲仪式所汇聚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中央渐渐地凝聚起来，越来越炽热的同时，竟仿佛有了生命般开始脉动。嘭，嘭，宛若心跳的震动，由缓转急，转瞬便如鼓点、骤雨般急促。更是让哈木扎雪上加霜的是，这股脉动似乎要争夺他的身体的控制权。刚才仅是手脚，现在连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脸上的肌肉，都无法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动作了。只有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饥渴般吸入肺部的大量空气，才让他感觉到自己依旧还活着。而即使那呼出的空气，也带着足以蒸发血液的热量。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感受。考伊科军，乃至远处的努瓦雍军，所有人看到的，是神圣的光环笼罩在圣骑士的头顶；是光和热，从圣骑士的铠甲辐射出来。他的身体越来越亮，亮到无法直接目视。而虔诚祷告的姿态，更是将他化作了一座活生生的神之殿堂。考伊科笃信至高神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深深地拜服下来，将谦卑和崇拜奉献给降临凡界的神迹。

圣骑士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上半身骤然挺直，向着天空祈求般高高举起双臂。光，顿时从他的眼睛、他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嘴巴，甚至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中喷射而出，汇聚成一道光带，径直投向漂浮在空中的天使。天使亦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道灵魂之光。当光之桥，将两者连接到一起，圣骑士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团光球。如果说刚才的是火焰，那么现在就是一道闪电，一个新生的太阳。轰!被烤热的空气在压力作用下向着四周喷散。腾起的烈风和沙尘逼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这阵风起的快，收的也快。当他们再次睁开双眼，圣骑士哈木扎原来所在的地方已空无一物，只留下烙刻在地面上，一个焦黑的环形痕迹。

目睹这惊异景象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味，空中的天使便有了反应。

她的铠甲在瞬间被吸纳到体内，迷幻般的光影迷雾中，隐约显露出修长婉约的体态。似乎羞怯般，天使四肢收缩蜷起身体，隐藏住标识自己性别的曼妙部位。她身上的光流动起来，幻化出重重叠影，仿佛是要刻意阻挡住那些贪欲恶意的目光。特别是没受到宗教信仰束缚的安东少校之流，几乎是连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其实，天使并没有人类社会所谓的羞耻感。在传教的初期，某些低阶的天使甚至在凡界幻化出实体，仅仅是为了引诱那些意志薄弱的掌权者。至于两者之间有没有发生跨越种族的****，迄今为止已成了一个无人敢提及的禁忌。权天使所表露出的欲遮还休的美妙姿态，不过是某种保护自己的本能。为了掩饰内核深处，她的身体正发生着的本质变化。那些注入她的身体，能够将圣骑士哈木扎整个人蒸发的热量，对天使来说就如体温般平常。换而言之，之前被召唤出的天使，其实是处于低温下行动缓慢的状态。由牺牲转换过来的能量，才将真正的她唤醒。

即使是通过牺牲仪式所汲取的巨大能量，此时也不过只是个引子，就像杆炮的导-火索。在激活身体各处的几个辅助的能量池组之后，天使的心脏——能量转换引擎，终于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出力门限。空间感知体等几个内部器官开始启动，制造出的无形波动，穿透领域之间的阻隔。位于神界，天使的本体接受到了这波动，立刻换算出凡界镜像的精确位置。这个信息，足以让她接手瓦希德所打开的召唤通道的控制权。空间通道，瞬间扩张了百倍。本体的智慧、战技、信仰，当然还有上千年时间积蓄的能量，源源不绝地传送到镜像上。这个过程，在那场决定命运的战争前，她曾经经历过数十次。每次都带给她某种类似高-潮的快感，虽然她的种族本不该会有这个低等生物才有的生理状态。千百年后的再次体验，竟让她兴奋的差点迷失了自我。

使徒瓦希德也在这一刻恢复了神智。

刚才的他，隐约记得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似了。但仔细回忆，却又觉得想到牺牲克敌的办法，以及说服圣骑士作为祭品，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召唤使的血统极其稀罕，因此天使没有像对待迟早一死的哈木扎那样强硬地剥夺其自我，而是顺着瓦希德的智力、个性在潜意识的层面加以引导，又怎么可以轻易破解。而且有了这次以后，权天使可以随时随地地让瓦希德依照她的意志行事，就像操纵一个百依百顺的傀儡般容易。瓦希德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上，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瓦希德仅仅是察觉到，他所召唤出的天使脱离了他的控制。说是控制，其实天使和凡人间根本不可能建立这种上下级关系，甚至平等关系都不行。瓦希德所拥有的，不过是父神教世代相传的一些与天使沟通的技巧。不过单是这点，就足以让他惊慌失措了。

“神的使徒，感谢你将我召唤至此。”那个曾经控制过瓦希德神智的声音轻柔地安慰了他。

瓦希德茫然地看着天际。“谁?天使吗?”

“是的，我乃神之天军。应你的呼唤，由神界降临于此。”

得到肯定的回答，瓦希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将一名在籍的圣骑士投入牺牲的仪式，任谁都不会毫无压力，更别说他是在半懵懂状态下做出的决定。即使选择正确，他也没有信心能够撑过之后教廷的神性判决。其实他倒是多虑了。他的权天使可没打算将这次的凡界之行变成一张单程票，所以精心地维护着瓦希德的生命安全。因此，即使教廷中真有人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即使身份是能够施展神恩的圣骑士哈木扎为难瓦希德，天使也会尽力助其过关的。

刚才，为了启动空间感应体而经由定位在使徒身上的通道向圣骑士哈木扎传输能量的时候，天使也是很小心地将其控制在瓦希德所能承受的上限内，为的就是不损毁这个与她适配度很高的召唤者。该过程极其复杂，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那么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目的是将大量的神能从神界传输到凡界。能量的来源，是位于神界的天使；天使与瓦希德之间的召唤关系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传输通道；哈木扎则是最终的接收端。只要操作得当，能量经过通道的速度合适，对瓦希德的影响就会很小。而接受者哈木扎，则不得不承受逐渐积聚起来的能量的冲击。虽然接收者在信仰、体能、忍耐力方面，任何一项不过关，这个传输过程就可能会半途而废。但是只要选定了合适的载体，天使就没必要像对待使徒那样谨小慎微了。换而言之，哈木扎只是个一次性用具，瓦希德则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工具，需要精细保养。

瓦希德的担忧已去，心情随即变得特别激动。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天使?这样的伟业，是创教时代才有的神迹，仅存在于教典里的传奇。而他将会因此留名于青史，甚而像穆尼尔那样成为教典中的一章也未可知。

“好吧，我的守护天使，请将神之怒火降临于阻挡在你我面前的异教徒军队。灭亡，才是他们该有的下场。”瓦希德信心十足地发出了指令，甚至不惮于他与天使的交流被周围的人听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圣教骑士孟台绥尔-阿祖维比以往更谦卑的姿态拾起地上的主教权杖，交到瓦希德的手中。

“不。”天使毫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了瓦希德的请求。“当务之急，不是要惩罚那些愚钝无知的凡人，而是击败深黑之翼。”

“谁是深黑之翼?”瓦希德惊讶之余，虽不敢强求，却对已是第二次听到的那个名字起了好奇。

“对面的术士便是深黑之翼。”

瓦希德当然不会把‘深黑之翼’这样威风的名字，关联到圣骑士哈木扎的初级神恩都能对抗的年轻女术士身上。然而即使是高阶龙神术士，又怎么可能让至高神的天军都如此忌惮呢?

天使通过召唤通道，能够清晰地读取召唤者的思想。如果召唤者足够强势，这就是控制被召唤物的手段。但如今两者角色颠倒，却成了天使反向操纵使徒的捷径。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神敌……，不，深黑之翼，当前他的状态正处于低谷。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正是击败他的良机。不必管那些凡人，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到他的身上。只要能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击杀了他，或者仅仅是重创，我保证你能被教廷封圣。就是由至高神亲自将你提拔为我辈天使，也不是不能实现的。”

“真的?”瓦希德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孟台绥尔关切地问。“圣徒，您没事罢?”他听不到瓦希德与天使的交谈，只看到瓦希德发出指令后，天使毫无反应的状况。接着，就是瓦希德毫无预兆地变了脸色。

“我没事。”瓦希德呼呼地喘着气，两眼已是通红。“战士们，以神之名，消灭那个螳臂当车，妄图阻挡神之意志的邪神术士。”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失去了指挥官的考伊科军，在使徒兼主教的振臂一呼之下，不顾自己的伤痛和疲劳，发狂地向正在收缩战线的努瓦雍军发起了全面攻击。一时间，就连两支善战的雇佣军也陷入了苦战。

“他们疯了?”——不管是科林-楚-努瓦雍，还是雇佣军的雷尔夫-墨瑞、巴里特-伍德，脑子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仗打到这个时候，双方战果了了，伤亡也大致类似。更重要的是，厮杀了两个多时辰，所有人的体力都是接近极限的状态。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兵，谁都知道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以一个体面收场换取平局的可能性了。哪个将领这时候发出进攻的命令，就要面对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超高概率出现兵变的风险。正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来前途冒险。

可惜，至高神的使徒不是正常人，父神教的信徒头脑发热的时候也多半不怎么正常。譬如，深得他们人心的圣骑士以身殉教的情况下。惨烈的厮杀，就此揭开了第二幕。然而无论信仰哪位神袛，都不可能换取刀枪不入的身体。信仰至高神的考伊科人在杀信仰龙神的努瓦雍人，同样手持武器的努瓦雍人自然不可能任人宰杀。于是，考伊科军中也出现了牺牲者。怪异的是，战死的考伊科士兵在倒地的一刻便瞬间燃烧成一团光球，随后投入如在母体般收拢四肢的天使。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那些光球在天使体内聚拢得越来越多，直到白色的光芒完全笼罩住她的身体。

“呃——！”半空中一声长吟。

光点如繁花般飘落。在光的羽片绽开的中央，天使显露出进化后的身姿。重新羽化的光翼，包裹着她的身躯，纯净地宛如白雪。翼张开了，在她的头顶如孔雀开屏般缓缓舒展，翼端闪动着神圣的光泽。

“六翼，六翼！”

考伊科的士兵们狂热的呼喊着，而相对的努瓦雍的士兵则恐慌地看着头顶的异教使者。

果然，权天使新生的翼不仅是变大了，而且每片翼都分裂为三个部分。其中最上方的翼羽片长而宽，几乎平行于她的双肩伸展开来。中间的翼最大，羽毛也最厚实，略垂着由她的两肋伸出。下侧翼较小，紧贴着她的髋部，轻柔贴身地向下延伸至****的脚踝和双足。天使身上的甲胄也复生了，如翅翼的延伸般紧贴着她的身体，硬化的鳞片上闪动着炫目的流光溢彩。

“六翼天使?”凭着黎莉娜一知半解的天使学识，六翼是最高阶天使的象征。如果眼前的景象真实的话，就是第三权天使的普恩斯巴利提斯（principalities），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下子猛窜了两个阶级，成了至高神天军的指挥官。这就类似于人类军队的一个连长，突然间变成了统帅大军的军团长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刚才的幻化中，黑袍术士可以说是充当了一个无动于衷地旁观者，根本没有出手干涉。或者说，他反而是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

“这些天使的审美观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恶趣味啊！”女孩悠婉地说。

诺阿-路德维希的回复却是答非所问。“不是炽天使，只是简单地模仿而已。”

“就算是模仿的，你现在的身体能对付她吗?虽然我知道男人在‘行不行’的问题上，只会有一个选择。”

精神体的冷笑话，并没有换来意料中的回应。

黑袍术士再次祭出了他的黑色魔法箭。撕裂空间的魔法，对天使这种异界生物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武器。不用这个，难道要事倍功半地用物理破坏性的法术攻击半精神半物质属性的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