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舆图将穷（上）（1/2）

月相晦暗。千里外岐山上的夜风，似是夹带了无数生灵的悲鸣，渡过迢迢大河，闯入了朝歌。

摘星楼上，一盏灯火在略显晦暗的月光中摇曳。半片惨淡的月轮里，有一缕氤氲的酒香，在空气里渐渐弥散。

楼中玉台上，有一盆牡丹，不知何时已然微展。花瓣月白，其上却有血丝点染。朦胧的微光里，半展的花容被暖橙色的灯火映照，暗香浮动间，绽放着一丝雍容素雅，却又惊心动魄的绝色。

……

幔帐之内，女子半眯着眼，慵懒地靠在悬着香佩的矮床上。

素白的狐旜自女子的身侧垂落；狐毛轻软，绒绒好似月光。灯火跃动下，依稀可见那狐旜尾分九股，看去平常，却好似带了某种难言的祥和与威仪。

——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魅惑。至千岁，即与天通。

女子抬手，轻抚身上的狐旜。桃花眼底，春水盈盈。她抬眼，看向幔帐外墙上悬着的一张皮卷，眸底的情绪，似是微微闪动了一息。

皮卷中，有女子立于涂山之上，身披九尾狐旜，仰首倚望。卷上光影浮动，依稀可见归人批蓑戴笠，手执耒锸，披星踏月而来。

——候人兮猗。

女子星眸微闭，不由勾唇，一声轻笑。那一瞬间的颜色，似是令那灯火都暗淡了几分。

金线织成的三足玄鸟，在半透明的纱帐中依稀振翅。她仰首看向帐外的几案，那双眼眸里藏着的情绪，使人一时，看不分明。

……

……

十二年前，有苏氏战败。冀州候苏护，为一族的利益，借着西伯侯的劝谏，献女入宫。自此，朝歌几番动荡，宫闱血案频发，一后三妃，接连命丧。

商王与众多贵胄的矛盾，似是也随着这些变化，愈演愈烈。

于是世人都言，朝歌的皇城里，住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妖妃，善妒嗜杀，蛊惑君王。每至夜晚，便化为凶兽噬人魂魄，食人心肝。故此，那君王设下虿盆酷刑以养妖妃，城内积骨成山，怨气冲天，使人不敢切近。

更有传言，说那妖妃与辛王，设下酒池肉林，旦夕欢饮。又使众宫人****宫内，扑跌相残，作北里之舞。日日笙歌，无所不为。

……

女子一念及此，唇角的弧度不由微微放大。夜风荡漾，那张绝世的容颜在华灯里盛放，衬着那半展的血纹牡丹，愈发雍容妖冶，不可方物。

世人皆言妲己之美祸国殃民，一颦一笑，便可使得江山倾覆。进宫十二年，获得君王一人独宠。故而那些失宠的宫人，背地里皆将她称为贱人，恨不能将她剥皮抽骨，生食血肉。

女子微微闭了目，眸光中，依稀带起一丝嘲讽。艳红的蔻丹轻拢狐旜上的绒毛，她起身，望向摘星楼外的茫茫夜色。

这个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艳羡着，千方百计地咒她去死。正如这帝王耗尽无数财力为她造下的楼台，不知为世间多少生灵所诟病。

然而。无论那些世人如何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让帝王为之摘星的那个人，依旧是她。那些要她不得好死的人们，早已一个个在各种方式下化为了白骨。星光之下，她依旧尊荣无加，高高在上。

……

女子淡淡地勾唇微笑，眸光寒凉。她抬手将那床边案上的酒盏斟满，秋瞳之内的神情，已然收敛。

轻风吹过月影。一室浅香里，银瓶中的酒液，汩汩流淌。有侍女垂首走入，对那女子低声行礼。随即。小声地将宫内诸多争斗，一一转达。

她回眸，面色平静地听着那侍女的言语。眼中的眸光，无喜无悲。末了，那侍女抬头时，看到的正是自家娘娘脸上，那抹看似温婉，却辨不清意味的弧度。

侍女犹疑，却听那苏后已然开口，字字平和，声若流莺。

“树大招风。本宫荣宠加身，早知会有今日。”

“然而那些人觊觎至此，所能做的，也就是放放风罢了。”

“旨酒已具，大王即刻便至。夜深风凉，你且去将窗户关了，莫使受了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