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舆图将穷（下）（1/2）

西岐城内。此刻已然灯火通明。

内城，通往周主居所的王道上，那些侍立之人尽皆垂手低头，面容谨肃。

滴水檐下的更漏，在青石盘中砸出清脆明晰的声响。盘中的清水倒映了宫内的火把，也映出了火把上方，那层层屋檐之上被华光点燃了的天穹。

显庆殿前，周主一身常服，负手立于庭中。火光照亮了那青年棱角分明的轮廓，映出他此刻，虽带忧虑，却尤自镇定的神情。

殿前已临时设下了条案苇席。数百支膏烛，将那院落照得通明。小臣与宫婢在那膏烛条案间不住穿梭，煮得浓郁的茶汤，不时倾注于座中之人的茶盏中。

姬叔旦发丝微乱，身着常服，坐于周主下首。案上的数枚算筹，正摆出某个奇诡莫名的阵势。

庭中，一只青铜铸成的兽口盆内，有炭火，烧得正旺。硕大的龟甲，在那火焰里徐徐裂开，纹路交错，勾勒出纵横多变的线条。

史官垂手立于一侧，紧张地记录着那龟甲上的每一处裂痕。一众官员深夜被召见，俱是神情紧张，面容绷紧。

——今夜，烽火烛天。

——今夜，凤鸣岐山。

……

……

宫城正中的神道上，一架绣着饕餮图纹的素色小辇，若一瓣飘零的荼靡，被夜风裹挟着疾驰而来。

辇上，有铜铃之声，随着素色的布帘震颤不止。在那夜色之内，宛若冷雨骤降，打落青石砖上，带了紧促的节奏，铮铮急鸣。

辇侧，赤羋身着绛红巫衣，身上的结草香佩，如鱼尾般在风里游动摇摆。一众宫人低头，趋步疾走，神色里，皆是带了紧张的肃穆。

太姒身着祭服，端端坐于小辇之上。那张本带了慈和的面容，此刻全然紧绷。辇侧翻卷的帘布，使那妇人的身形如从云端飘落，高贵威仪里，竟有一丝凌然不可抵触的肃杀。

她仰首，望向火光冲天的苍穹，一双眼眸里，有隐晦的光华，一闪即逝。

她要去太庙。

她要亲自问问持掌天象的贞人，此状，究竟何解。

……

……

内城门口。长宁立于灵台下，一身素衣，在夜风里扬如月光。

有大滩的血迹，在青石地面上徐徐蔓延。一具马尸已然横卧于地，脖颈上，一道狰狞的创口，血流如涌。

灵台下的那方池水中，无尽夜火，在轻风里碎成了粼粼波光。夜风里，少女衣袂飞舞，澄澈若天空的瞳仁里，似是凝起了一丝寒凉。

身着皮甲的军士已然在台下列阵，矛戟尽出，直直逼向那身着白衣的少女。为首一人面无表情地举戈，却是微微躬身，开口道。

“世子请回。王上有过吩咐，您今夜，绝不能出城。”

长宁抿唇，并未答话。垂手，那柄锈剑，却已然映着天光出鞘。

火光照亮了锈剑上的层层斑驳，使得那柄铁剑，无端带上了几分瑰丽与神异。少女仰首，面容，尚且平静且带了决绝。

“我要见王兄。”

兵戈凛冽，金铁光寒。灵台下的水色，泠泠且无声。天穹下四处升腾的火光，照着台上勾心斗角的楼阁，错彩绣金的瑞兽图腾，在星月之下，仰天嘶吼。

为首之人面色依旧。那周围林立的矛戟，却是依旧不曾散开。躬身的姿势依旧不变，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凤鸣岐山，王上正在行天问。世子身份特殊，请恕吾等不能从命。”

……

……

夜风微冷。少女暗暗握紧了锈剑，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瞳里，似是隐隐凝了一层霜。

西岐城防守严密，制度森严。她欲要出城，必得求见周主，然而却被虎贲阻拦。

岐山下的火光照亮了天穹。华光灼灼，夺人心魄。她仰首立于灵台下，墨色的发丝，被夜风吹动。

鸣金收兵之声，忽而隔着夜风，自城外传来。少女惊觉回头，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樱粉色的唇瓣轻轻舒张，那笑容平和而温婉，却好似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下一息，少女手中的锈剑忽而一声清鸣，直直地刺出，强行逼开了面前的军士。

霜刃相交，一触即分。无数兵戈的寒光照亮了少女的容颜，恍惚间，使得她此刻，若独身于星海中逆行。

她持剑，立于灵台之下，朗声开口。一字一顿，尚带稚气的声音，平静而清冷。

“既如此，还请将军带话给王兄。”

“商军之前虽然受挫，可围城之势依旧未去；此刻战事初定，异象骤生，军士尚且疲惫，城内更是人心不宁。”

“长宁心底忧虑，故而自请出城恤军，为王兄探明情况。王兄若不允，为了岐周社稷……”

“长宁，唯有抗命。”

……

……

城外，岐山下的夜风，吹落了山上的风桃花。那些花瓣在华光里无声地飘零，如三月的飞雪，在夜色里，默默消融。

夜空下，一声轻鸣忽而破风而起。一根燃着火光的华羽，已然径直刺向了少年的喉头。

神鸟的毛羽凝聚了无尽威仪，看去轻软，却是根根锋锐异常。少年瞳孔紧缩，身形却依旧挺立，未曾后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