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店待客(2/2)
店家眼光高,不看人,只看货,货不对路,全身名牌,也直接送客。货好的话,一身破烂,名家也会奉若上宾。平常时,不管收货卖货,眼力说话。但也会碰到一些“浑不吝”,这号人胆子贼大,什么都敢弄。古墓没本事挖,专挖附近的村墓,又没本事,又没出息。平民墓能有什么宝物,无非是铜钱,玉塞,寿衣,古玩商最厌恶这种人,但这些人脾气都很倔,死皮赖脸。古玩商哪敢收啊,不仅价值不高,煞气还极重,只能给些钱财打发走,东西不要,钱拿着喝酒,大爷您别再来了!
另一种麻烦,就是所谓的出土文物,尤其是青铜器。改革开放初期,河南遍地古墓,盗墓者拿着挖来的宝贝南下,从河南至广州的火车凌晨三点到达,他们从火车站出来,沿人民北一路摆摊,把文物低价卖给前来淘宝的人。任何时代,都有地下买卖。在一些年代,许多再正常不过的买卖,也需要私下交易。这些见不得光的青铜器,买者藏了二十年,趁着古玩热拿出来卖高价。青铜,就是铜锡合金,春秋以前应用广泛,又称夏、商、西周和春秋时期为青铜器时代。按照国家规定,清朝以前的青铜器,不允许买卖,个人可以收藏,但不能交易,更不能私下卖给外国人,无法变现,相当于砸在手里人,要么当传家宝保管,要么捐献给国家。古玩商根本不敢买下来,谁买谁犯法,搞不好十年八年就得往监狱里过。当然像青铜剑、鼎、尊、犀角杯、象牙席等一级文物,有些老板也会收下来,将之上交,和上面搞好关系也很重要,这个大家都懂。
古玩市场分为三级,最低的一级是古玩店、古玩城、市场地摊、旧货市场;二级市场是注册的艺术品经纪公司、文物商店、典当商行;最高端的市场则是国内外的文物拍卖会。
广州市的天光墟,清末民初为其全盛时期,在广州长寿西路来初地一带,主要是出售一些旧家具、旧器皿等较为廉价的二手货,以及一些古董和字画等等。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军阀混战,古文物由宫廷、大户外流,大量流散社会,落入各地古董商手里。商人将其辗转私运广州再出口,天光墟变成了当时广州古董玩物的集散地。包括容庚、商承祚、朱杰勤等学问大家,也经常逛广州的天光墟。
1948年,商承祚与容庚皆回到广东,同时被聘为广州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语言学系教授,后来联名招收古文字学研究生。居住在陈寅恪故宅,东南区1号,容庚住二楼,商承祚住地下,二人结伴逛古玩街,逛鬼市。容庚擅长辨别青铜器的真伪,买进“越王剑”。1956年,容庚将“越王剑”捐赠给广州博物馆,现已成为该博的镇馆之宝。70年代,容庚又将珍藏的字画、古董分批献出,其中包括宋人《云山图》及祝枝山、倪元璐等人的宇画。80年更将1万多册古文字、金石、考古、书画方面的书籍献给中山大学图书馆,其中许多是难得的拓本和罕见的珍品。商承祚把珍藏的“猴王砚”捐赠给广东省博物馆。猴王砚采自肇庆,由端溪有名的雕刻家郭兰祥雕镌,刻工精细,根据原石中鱼脑冻的形状,将之磨出手捧寿桃要吃的猴子神态,生动活泼。在猴子坐地的山洞,左右上下安排了密密严严的树林,构图配致之巧,堪称绝品。
改革开放到90年代中期,文昌北路的古玩墟,多数是真货,不需要太有眼力,就能淘到好东西。蓝爷爷用10元买到几大捆民国宣纸。一刀纸100张,相当于每张纸一分钱,如今一张老宣纸,价值一百元,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有次蓝爷爷将一把巴掌大的琵琶形状旧物,拿给袁秋华看,她查资料,它原来叫做司马秤(俗称“戥”),清代作为称量黄金和名贵药材的量具。因为名声在外,很多北京、天津的古玩商,都专程坐火车来这边摆摊,知道这里连外国的买家都会过来淘货。
从1996年起,真货源头逐渐都枯竭了。市场上真货是越来越少,假货越来越多,也不知道真货去了哪里?就连修复做旧的物件也不见了,修复至少东西是旧料,再添工补花。市面上以新充旧,陶瓷物品最多,其次是铜器、木雕和竹雕,假货比真品还贵,哪有那么多的漏可捡呢?坏掉了噜!剩下一些卖“祖传之物”的人,基本上都是赝品,开价都要几千或上万元,就是忽悠那些看见就喜欢,心动就买的外行。小心靓嘢被人睇中!古玩商就到港澳台,或去欧美海外市场“淘宝”,“持货”等待市场回暖。坚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大师之杰作,古玩之精品,经过时间的锤炼,终究会发出光芒,淘尽黄沙始见金嘛!即便当时蒙尘,终会有散发光华的一日。
在古玩行业里,无论是明清瓷器,还是唐宋瓷器;无论现代书画,还是古代书画;无论明清玉器,还是高古玉器;无论文房四宝,还是竹木牙角;无论古玩杂项,还是珠宝首饰,行业内都有专门研究和鉴定的高人。像卖瓷器的卢达文、卖古画和古书的邓涛、卖碑帖和新旧书的陈焕科等。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每个人的专业知识,辩伪经验,都是自己花钱,在市场买来的教训。有知识眼力,便有经济收益,这些识别真伪的要领,商人不会外传,收徒还有先天条件和人品要求,依然沿袭着“师傅带徒弟”的传统技艺传承方式,一对一,点对点,手把手,且一朝为师,终生为师,情同父子。
学古玩需要守得住寂寞,静得下心,吃得了苦,有“三年打杂,十年入行”,乃至“择一业,终一生”的耐心。坐冷板凳,要自甘平凡,但知足常乐,无论行情好,还是市场不旺,始终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祖宗,不必烧香拜佛。要敬畏古董,在看一只碗时,双手捧着,腰向下弯,像是在叩拜祖宗一样毕恭毕敬。在古玩店里,拿一件东西都不能就这么随手“单拿”,得双手“合捧”;递一样东西都不能就这么顺手“捏角递”,得“骑马过”,就像过河从桥上走一样,小心翼翼地从我这手“过”到你的手上。
除非内部交流,或互相帮忙,鉴定也不会说真话,更不会估价。发现卖家拿出来的货有问题,店家只需要把器物的口朝下,轻轻地放在柜台上,以示卖家看着办。
卖主说“鉴宝会专家定价多少”,商家会答,“专家用的是嘴,我们用的是钱,麻烦您出去时,帮我把门关上”。意思是专家的定价,市场不认可。无名无利的事,当今社会几人愿做?满以为撞大运了,没想到撞上一个大陷阱。找专家鉴定,说“真”,你要付钱,说“不对”你也要付钱,他说“不懂”,你会给钱吗?为了钱,专家什么都“懂”了。免费鉴定,你按专家定的价,卖给专家,专家会不会买?现场有没有人要?那么热烈的气氛,高端的机遇,你不试水,跑来冷清清的店里,刺探我的底蕴?毛病!
卖主说“请问我这件藏品,值多少钱”,商家会回,“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您动腿,再找别个问一问”。意思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如果说多了,你没卖上希望的价格,会觉得忽悠你。如果说便宜了,万一卖个好价钱,又觉得骗你。左右不落好,反而坏口碑,所以卖高卖低自己看着办。
这就是商人,任何时候不把事情做绝、做死,尽量留有余地。生意人嘛,讲究的就是人脉。套马杆的汉子威武雄壮,也会“踩雷”,也会“落坑”。懂就买,不懂就不买,在古玩市场里“不包真假”,这确实是自古约定俗成的“行规”。赝品历朝历代都有,高仿在中国是自古有之的一个产业,花小钱买了大宝贝,这叫做“捡漏”,花大钱买了赝品,叫做“打眼”,万一“打眼”,诉诸公堂的情形非常罕见。再热闹也就做看客吃瓜,看糗,商家绝不多事。各人生意各人做,不得罪顾客,也不得罪同行,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方能赚得到钱。
店家也不是不做买卖,好货都先囤了,这是远见与眼界给的高价,买进是高价,卖出必然价高。留回头客,凭的是手艺。江湖的残酷,正在于此,光有热情可不行,手艺各有千秋,收入各不相同,技艺到位,拼的就是胸襟和气度。真货不摆出来,买卖大都私下熟客交易。仿品在质地、工艺上,与真品非常神似,除了年份不一样,这样的高仿,官仿,御仿,其实也有一定价值,但在交易时另外约定,或明标价码,童叟无欺。
例如一只仿乾隆的花瓶,如标明是“乾隆款”花瓶,一般都知道是仿古瓷瓶,但如果说是乾隆年间的货,民窑精品,或官窑御制,甚至是清宫流散,乾隆《石渠宝笈》》上的东西,就不该了,几百块买个仿品,不伤筋骨,骗取几万,就是伤天害理,骗人几十万,无疑就是犯罪。况且人外有人,一旦事发,必然招灾致祸,凡事有因果,苍天饶过谁?
或是打着收藏的幌子,干点别的,挟带私货,另有算计。境界上不去,视野打不开,进不去高层次的朋友圈,半生都在淤泥里打滚。有的一月,挣一年的钱,有的受苦受累一年,挣不回车票钱。
收藏者为了不花钱找个店家高手鉴定,假借卖古玩,看看商家对藏品的态度,如果不收买,便认为有可能是假货,如果问价收买,便认为是真品。其实商家一看藏品,就明白对方的来意和目地,所以仍然听不到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