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望岳问疾(1/1)
吕凌玉因听柳四娘时常称赞卫蓁,便有意试试她是否真的聪慧无双,于是这日乔装改扮来到卫府门前,待卫蓁与若灵从外面回来,只见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又脏又破的碗,坐在台阶上在唱曲儿,若灵看看卫蓁道:“这人怕是个要饭的叫花子,要到咱们家门前了。”卫蓁细细打量吕凌玉一番,笑道:“我看倒不像。”说罢上前行礼道:“先生在此有和贵干?”吕凌玉听了这话楞了一下,顿了顿继续唱曲儿,卫蓁又笑着问了一遍,他依然不理,只管唱着令人听不懂的曲子,卫蓁不恼再次笑问,那人才看了看卫蓁,口中含糊不清喃喃自语,卫蓁笑着对若灵道:“拿了家中的好茶来与先生吃。”若灵不解,道:“这人行乞至此,应拿些吃的与他才是。我还是让吴管家热些饭菜来的好。”卫蓁笑道:“若是真乞丐,自然是要赠与饭菜,可这位先生前来,怕不是为了饭菜而来。你只管拿了好茶来与先生吃。”
吕凌玉虽不理会,心中却暗暗赞叹,一边笑一边唱曲,片刻若灵拿了茶出来,卫蓁接过来亲自奉与吕凌玉,道:“如今家中也只能拿出这样的茶孝敬先生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那人不接茶盏,只管哼曲儿,卫蓁连请了三次道:“请先生用茶。”吕凌玉才大笑着起身,接过茶来吃了,道:“茶这种东西,可供俗人解渴,也可供清雅之士细品。我本是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这茶既不能解渴,又不够细品,实在可惜。”卫蓁笑道:“世不问俗雅,一视同仁。”吕凌玉笑道:“既然一视同仁,便无俗世一说。”卫蓁笑道:“称世为俗,乃是想以雅自居,可这万物何为雅何为俗?要我说,世人皆食五谷杂粮,以天地而养,视日月而息,却没有不俗的。若为自己雅便称世为俗,倒是大俗了。君子讲天人合一,不就是食五谷杂粮,以天地而养,视日月而息?若以此道,俗雅又有何分别呢?”吕凌玉不由得点头笑道:“你倒是这俗中之大雅了。”卫蓁笑着道不敢,吕凌玉又问:“你可知我是何人?”卫蓁笑道:“虽未见过先生,但也能猜到几分。”说罢便请他进府谈话,若灵虽不明白二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也听出此人不是凡人,于是也热情邀请,吕凌玉欣然接受,笑着进了府中。
卫蓁请他往正厅坐,吕凌玉道:“我来是替令慈看诊,自然应该先探望夫人。”说罢请卫蓁打了水来与他净手洗脸,又将外面的破衣衫脱下叠好放在一旁的台阶上,他掸了掸穿在里面的干净粗布长袍,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才到苏夫人门前道:“劳烦小姐先去通禀。”卫蓁点头道:“先生稍待。”说罢走进苏夫人房中,片刻才出来请他。
吕凌玉进去先向苏夫人行了个礼,苏夫人笑道:“有劳先生辛苦,本应与先生在正堂相见,以理相待。只可惜身体不适,失了礼数,还望先生不要见怪。”吕凌玉笑道:“夫人不必客气。”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替其诊脉看诊,随后道:“夫人是否之前便有心痛、失眠,惊慌不安等症?”苏夫人点点头,道:“早些年便有,只是近些年越发严重。吃了那么多药却不见好。”吕凌玉点点头,道:“赎学生唐突,夫人本出身富贵,却为何情怀不适,悲哀忧思不解?”苏夫人看了看他,反问道:“你怎知我出身富贵?”吕凌玉笑道:“学生不才,不仅懂些艺术,也知晓易经八卦之理。何况夫人虽居陋室,衣着朴素,但言谈气度不凡,可见不是出自贫寒人家。”苏夫人听罢叹了一声,道:“富贵却不敢受,如今这般田地乃是富贵不可承受也未可知。”吕凌玉笑道:“夫人之疾本就是因七情扰动,以至气血阴阳亏虚,心脉不畅所至,如今夫人常出悲伤之语,忧思过重,吃多少药也难好了。”说罢又道:“夫人若想病好得快些,只记得四个字便是。”苏夫人忙问是哪四个字,吕凌玉笑道:“旷达不羁,夫人以此而行,病便好了大半。”卫蓁笑道:“先生这四个字赠得极好。《晋书·张翰传》有载,齐王冏曾有意征召张翰授予大司马东曹掾的官职,他却对同乡顾荣道: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后齐王冏兵败,官府革除了张翰的官职,他人都替其惋惜,未想张翰却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都赞其旷达可贵。”吕凌玉也笑道:“正是了,夫人虽然现在不及从前居于朱门绣户之中,却三餐有食,冷暖有衣,又有孝女忠仆侍奉,已是许多人未有的安乐了。远离是非之中,安享晚年,不比阿谀奉承,劳心忧思来的自在?”吕凌玉顿了顿,才继续道:“再者逝者已登极乐,思其乃是心意,若为此哀伤成疾,倒叫极乐者不得安乐。”苏夫人心中之郁结,一是自卫太傅过身后对其思念,又勾起往日长子早夭之伤,二是忧思家中近况,但听他这样说,细细品下来倒觉得不无道理,不由得点头道:“先生睿智,倒是我太过痴了。”吕凌玉笑道:“人这一世经历七苦,哪里有不痴的呢?夫人心病还要自行调解,外人怕是帮不上忙了。”说罢看了看卫蓁,又道:“何况夫人有如此聪慧的女公子,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夫人只管宽心,安心静养便好。”苏夫人连连道谢,吕凌玉起身拱手道:“夫人不必言谢。学生且去开个方子,夫人吃一段时间,学生再来看夫人。”苏夫人又道了谢,卫蓁才领着吕凌玉出去。
待到正堂,吕凌玉先看了苏夫人之前的药方,才道:“这方子是好,只是其中药材贵重,我且拟了新的来,药效一样却便宜许多。你还要多替令慈开解,不然即使日日仙丹侍奉,病也不得好。”卫蓁恭敬答应,亲自取了笔墨来让吕凌玉开药方,随后又奉茶来与其说话。卫蓁笑问:“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吕凌玉笑道:“我不过一闲人,别号望岳。”卫蓁忙行礼道:“望岳先生有理。”吕凌玉笑道:“不必客气。”说罢又问:“你怎知我不是一个来这里讨饭的乞丐?”卫蓁笑道:“一是先生双手满是污垢,却秀气修长,这并非粗人之手,二是那些行乞的可怜人,因生存条件简陋,难免有些外疾在身,先生虽然不顾自身形象,却也难掩气度又康健挺拔。何况先生面部和手上的污垢都浮于表面,可见是自行涂抹上去的。我听四娘说先生特立独行,所以才猜来者乃是先生。”吕凌玉不由得大笑起来,道:“女公子聪慧,我倒自叹不如了。”说罢细细打量卫蓁一番,又道:“女公子并非久居浅滩之人,今日赠你两句可好?”卫蓁本不信这些,但又不好驳了吕凌玉的面子,于是道:“先生请讲。”吕凌玉问了卫蓁的八字,掐指算了算,不由得一惊,道:“难得难得,女公子乃是凤鸣于天之人,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