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四节 从绝望到麻木，最后化为烈火（1/2）

走出阶梯，眼前的一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以至于我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异样又虚幻的感受：

阶梯口的检查区还是如同从前那般高不可攀，只是阶梯看护员变成了执勤宪兵；

街道二旁低矮的砖石建筑依旧那么粗鄙陈旧，屋顶上却多出了不少油灯，油灯照得原本阴暗晦涩的路面亮堂了许多。

别搞错了，那可不是为了让路人能够看得清泥泞崎岖的路面，而是为了方便执勤宪兵对难民进行登记和检查。

路边空地上依旧有那么多面带绝望的人们或蹲或倚靠着墙壁，这里聚集了那么多绝望的人们，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哪怕是地下街里最热闹的集市里的人，也没有这里的人多。

至少六个人要同时挤在一顶麻布搭成的帐篷或漏风的木板拼凑而成的隔间里，这就是收容区中的家。所有能临时搭建帐篷或木板隔间的地方都已经被占满了。

简陋的家里只有微弱的灯光，拥挤的空间，轻薄震颤的墙板，还有只能趴着进出的“狗洞”。

“狗洞”外是随风摇曳的灯火，举枪巡逻的士兵时不时大声地呵斥；“狗洞”里，面对未知的恐惧和惊吓过度后的疲惫，而最好的休息方式也只能是寄希望于头顶上仅有的布或木板能够保住可悲的生命。

每个难民都会有一张小卡片，这是他们在收容区活下去并找到家人的依据，也是死后能留下的唯一痕迹。这张用字母、数字和代码标明身份的纸每天都要被登记、检查，以防止逃跑或冒领。

如果没有这张简陋的纸，他们就连做难民的权利都没有，与原本就在地下街里的原住民毫无分别。

从这个角度而言，匆忙之中被赶进地下街的难民还是要比地下街的原住民要好那么一点点，毕竟难民或许有机会可以回到地面上的家。

一个阴暗的墙角里聚集了一小群孩子，他们正在分吃一点食物，食物上满是灰尘和污垢，可是他们也吃得从容，毕竟这样的早餐不知道明天究竟还有没有。

另一群排着队等着拿取当天口粮的难民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刚刚从阶梯口走出来的特里特和紧随其后的我。

尽管他们最后能得到的只是杯水车薪，可是他们也要靠这一点救济养活。

为了得到这一点救济，他们要跪在地上填写自己的个人信息，便于分发口粮的士兵通过登记卡片和信息相互核对是否存在冒领的嫌疑。

许多人的手颤抖到根本拿不住笔。但是为了活下来，他们还是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或按上了手指印。

还有人因为写不出自己的名字大声哭泣。

或许是我的侧目注视让某个正在登记个人信息的年轻女孩过于紧张，她甚至连字母e都忘了怎么写，在性别栏里填上了写错的名字。

在收容区生活的她们，只有一个渴望：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可以牺牲肉体，可以放弃尊严，可以在拗不过的命运巨轮面前弯腰匍匐、五体投地。

而我没有半点权利和资格去嘲笑她们，否则就如同在嘲笑自己的母亲。

“只有真正地经历过，我才知道，失去家园的人们，没有什么公正可言，为了活下去，很多时刻会突破人类的极限。”特里特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着：“只有真实经历过才能明白，比死亡更恐怖的，是无边的绝望。”

我无奈地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默念着:比死亡更恐怖的，变成巨人才是…..

“卡文长官，请问我要怎么才能帮上你的忙呢？”

“扮演你最擅长的坏蛋，防止地下街出现不可控的骚动。”

“我不需要扮演坏蛋，因为我本来就是坏蛋。”

穿过阶梯出口附近空地上的检查戒严区和救济粮领取区，特里特带我走进一个在相对高出地面半米的土坡上搭建的临时指挥帐篷里，然后把桌子上一张卷成长条的大纸塞进我的怀里：“这是今天第一个工作：从3号阶梯开始，沿东西方向对各个临时安置区宣布王政府的最新公告！”

“公告？”我疑惑地展开了大纸，不自觉地念出声：“王政府公示令……从公示即日起……登记成人口粮配给减半……未成年人标准依照…..”

我还没来得及念完，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指挥帐篷，他压低了声调用颤音急切地说道：“报告卡文长官！临近的2号阶梯附近出现骚动，闹事者持有自制武器，目前正与守备粮食仓库的部队对峙！”

特里特伸手抚平了紧皱的眉头，她在极力试图掩饰愁容：“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摩西，一起去一趟吧。”

……

在率队增援的路上，传令兵简单汇报了一下骚动的起因：

骚动的起因非常简单，部分难民由于种种原因错过了昨天的分配口粮，在随身财产无力继续在物价飞涨的地下街购买必须的食品情况下，他们试过乞讨，也试过从潮湿恶臭的下水道里捕捉老鼠、蝙蝠或者收集青苔充饥。

在进入避难第四天，也就是今天以后，下水道里再也没有老鼠或其他能吃的活物可供捕捉了。

没有自由，没有安全，也没有食物的人们最初感到绝望，然后变得麻木，直到麻木得失去对规则、秩序甚至死亡的敬畏以后，最终演变成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于是有人开始拿起刀具，绑在竹竿上，从狗洞里爬了出来。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足矣填饱一家人肚子的东西，什么都行。

准备回答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端枪上膛的宪兵们，不少枪杆在剧烈颤抖摇晃着。

或许下一秒，因为某个心神不宁的宪兵无意间的擦枪走火就将引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虽然与宪兵们对峙的手持自制武器的愤怒民众大约不到50人，然而周围围观的难民却越聚越多，还有不少地下街的原住民站在屋顶，对下方街道上发生的事态冷眼旁观着。

“请保持冷静！！”特里特站在宪兵队列之中，大声疾呼着：“王政府正在对罗塞之墙内残留的游荡巨人进行肃清扫荡！预计紧急状态令很快就会解除！请大家务必保持冷静！”

“昨天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对面的人群中有人高声怒吼着：“我们已经受够了！！”

应和之声在愤怒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我站在特里特身后低声说道：“口粮减半什么的……已经不可能啦！先把粮仓里的存粮按照原定配额分出去，事态平息以后再另外找机会把带头挑事的家伙们控制住……”

特里特用力摇了摇头：“这更不可能！粮仓里基本上已经空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把配额减半？！”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着面前群情激奋的可怕情景，终于理解了对地下街的现状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根本原因。

“王政府的救济粮什么时候才能送到？”

“无法确定，一般是在宵禁时间由指定部队押运过来，每天都会比原先少一些。”特里特咬着牙补充道：“昨晚的粮食其实到现在还没有运到。”

“情况向议会报告过了吗？”

“昨晚已经催过好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