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凋零(1/2)
凝终究还是走了。
那一夜的祭祀之舞格外宏大,似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离别的氛围。
蛮族的勇士褪去厚重的兽皮,精赤着苍白雄壮的上身在篝火前尽情挥洒汗水,夜间肆虐的风雪再无法压抑人们积蓄千年的情感;仿佛要将一生的力气都在此刻点燃,无数双包裹于皮靴中的大脚踩着奇异的节拍,冰封的雪原也在此刻颤栗。
伴随着老祭司苍凉雄浑的古老歌谣,低沉而婉转的音节好似被冷风一层层地剥离开来,似是对神女无限的眷恋与挽留,轻易感染了每一位受到眷顾的子民,良久,从那凄凉的挽歌中逐渐流出了激扬而高亢的旋律,好像在诉说着对即将远行的神女无尽的感恩与祝福。
沁入骨髓的寒冷与悲伤在小幽的心间缭绕,人们的歌声饱含的情感在山巅缭绕、弥漫、回响着,是真诚而由衷的、令人刻骨铭心的眷恋。
而他,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在凝的心中,自己一直以来只是一个深深依恋着她、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给予他的关怀与爱也永远不会是他想要的样子。
“我会代替你留下,守护好他们。”小幽微笑着对凝说。
羽在的日子里,她终于不再像终年不化的神女峰般寒冷而神圣,便如同一位普通的凡人女子,幸福地笑着,依偎在爱人温暖的怀中。
“我会在这里等你,待冰魄兰结出第三朵花瓣之时,回来看看,可好……”小幽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低低说着。
脚下的山峰很高,身后的木屋很小,此刻却显得格外寂寥而空旷。
一晃百年弹指即逝,岁月无痕,风雪依旧。
寂寞如雪的光阴随着绚丽的极光日复一日地上演,那个一同仰望天际的女子却一去不复返。春去秋来,不变的纯白笼罩天地,该来的未曾到来,不该来的却是赶也赶不走了——一个名为陀舍的少年径自闯入了他小小天地,为他枯燥的生活渲染了几分激昂的色彩。
陀舍有着与羽一样滔天的野心与深沉的心机——是的,同为异火,这个人绝不是为结交而来,他是来杀他的。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或许是凝留给小幽的功法太过强大,又或是那流传世间的异火榜排名本就过于粗糙、不甚完善,陀舍败了,败得毫无悬念。本就名不见经传的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从最低端的异火一步步成长至如今的境界,却是第一次败在了他挑选的猎物手中。
小幽也终于明白凝为何会收留他。
陀舍便就此安顿下来,两朵异火相依为命——纵然是与豺狼虎豹朝夕相处,却也好过独自去苦捱那无人倾诉的孤独与寂寞。
“幽,我的脚步不会停下,待我功法大成,我可绝不留手!”陀舍并不如羽那般俊美如神,相反,他的一切都显得平凡而普通,只有那对宛若星空般深邃的双眼时刻流露着他远超常人的心性与野心。
“好,我等你。”小幽微微一笑,温柔地望着小木屋前那一丛盛开的冷艳花朵,微妙的蓝光在被露水湿润的晶莹花瓣上轻盈流转,焕发着蓬勃的生机,“还是差了一些啊……不过也快了吧。”
“幽,你就不怕么?整天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到底有什么意思?”陀舍气恼地叫唤着,仿佛因受到了轻视而不满,却又像是真的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他对幽的挑战总是频繁而激烈的,长久的相处使他发现了一个属于幽的秘密——他可以容忍自己伤他,却绝不允许自己轻动那一丛堪堪四阶品质的花草分毫。
“你不会明白的,陀舍。”幽轻轻说着,言语中尽是难掩的自豪与得意。
能让幽爱上的只有凝一人,而拥有爱的异火也只有幽一人而已。
“你到底在那儿嚣张什么啊?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我还偏就要动一动你这些宝贝野花了!”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陀舍也终于离开了,重新踏上了属于他的称帝之路。
“我还会回来的,幽,下一次再见,或许……”十年的朝夕相处终是让他狠不下心来说出决绝的话语。他挑战了幽十年,几乎学会了幽所有的招式,却终究难以窥破他心中那名为“爱”的力量。
“别死了啊,你的命,是我的!”陀舍推开陈旧的木门,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着,随即消散在了屋外弥天的大雪之中。
“啊,我会的……”小幽低声喃喃,她还没有回来。
风雪稍霁,罕见的一缕阳光透过阴郁的灰色云层洒向山巅,轻轻抚弄着屋前那从平凡的紫色花朵。一道灰色身影蓦然自简陋的木屋内飞掠而出,深邃的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撼与惊喜——在盛放的花丛中央,一朵小小的冰兰正缓缓舒展开薄如蝉翼的第三片花瓣,轻盈而透明,奇异的纯白光辉氤氲其上,那是不似尘世应有的神圣与纯洁。
“凝,你看到了么?”小幽只觉眼眶猛的湿润,似是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慌忙伸手一抹脸上,竟是一颗晶莹如玉的泪状明珠。
他笑了,捧着从眼角落下的泪珠,笑得如同他们别离时的模样。
仿佛是真的感受到小幽深沉的思念,凝真的回来了,却再也不是他心中的模样。
他从未见凝病得这么厉害,竟连脊背也挺不直了。
凝伛偻着身形与小幽静静欣赏着那朵万年凝结而成的冰晶之花,微笑着握紧小幽的手。
凝似乎苍老了很多,岁月的刀锋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刻下深浅的纹路,短短两百年历经的沧桑却仿佛胜过了整个前半生所历经的风霜。
“你为何伤得如此厉害?”小幽低沉地问道,仿佛极力压抑着心中难言的怒火。
“……”凝没有去看他,只轻轻别过脸去,再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是不是他?是他害得你……”暴戾的杀气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弥天而起,山脚的无数蛮族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迷乱,他的话音未落,苍白的手指便轻轻抚上他的唇,纯净湿润的眸中满是恳求之色。
“小幽,我不后悔我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凝了解小幽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险些失控的他,静待平息他的愤怒,“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拥住恋人的身躯,却震惊的发现怀中的女子竟然变得如此绵软无力。
他惊骇莫名的望着她:“你的脊骨……”
“抱歉,小幽……”凝却死死抓住他揽住自己的手臂,眸中充满了眷恋与不舍,“请你原谅我。”
“原谅?”小幽心痛莫名,却不明所以,只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详的预兆。
“原谅我,终究要先你而去……”她颤抖地说着,苍白的十指尖深深探进小幽灰色的长发,轻轻安抚早已高她一头的九幽风炎。
“不,不会的,你回来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低下头很快的说道,接着轻轻吻上了她略显苍老的额头。
凝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晶莹的泪水终于从她碧色的眸中掉落下来,如闪烁的明珠一滴一滴,划过脸颊。
他以为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一切,而羽却终是没有放过他们。
炙热的气旋席卷了整个极北冰原,露出了终年埋藏于皑皑白雪之下的黑色冻土,无数冰川瓦解消融,坠入幽蓝的深海一去不返。
千万年来隐匿于风雪之中的神女峰第一次露出了她神秘的容颜。
火焰般燃烧的璀璨红云遮天蔽日笼罩了古老的北境大陆,数千年苦心经营起来的无数蛮族城镇大有在这烈焰灼灼下土崩瓦解之势,人们惊骇莫名、四散奔走,却仍旧有着不少实力强悍的武士在新任祭祀的率领下组织起军队拱卫着他们心中的圣山。
羽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依然是那样超越了性别的倾世之美,令芸芸众生在他现世的刹那黯然失色。他握着一柄森白的剑——与其说是一柄剑,不如说是一节焕发着毁灭力量的两尺脊骨,浓郁的蓝色光晕流转其上,神圣或妖异的气息交相辉映。
羽便是用这把短剑击退了来犯的太虚古龙,一举奠定天妖凰族族长之位。
他的脸上闪烁着不可抑制的疯狂,诡异的红芒妖娆而可怖,“交出龙珠,本座称帝之时,你我与世长存,共享天下。”
如世间凡人那般耳鬓厮磨、举案齐眉的日子却是再也不见了踪影——超凡脱俗,跨入帝境,成为这天地间真正的主宰,是每一个满腔热血的男人永远无法抵御的诱惑。
凝没有再说些什么,玄奥的封印陡然自掌中浮现,深深的刻入身旁九幽风炎的额头,在他灰暗绝望如同灰烬的目光注视下,随羽一同,缓缓地消失在苍莽的天地之间。
他便这样在风雪之中站了一天一夜,恍若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长久地伫立在孤独的山巅,守望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颗璨若明珠的泪水随着漫天风雪消融在纯白的大地之上,面庞上湿润的温热感早已麻木。
佳人已逝,岁月如旧,一朵又一朵淡蓝的幽兰结出宛若冰晶的纯白花瓣,开满了屋前的小小花园,吐露着芬芳。
陀舍再一次回到了这里,望着面前奇异的花朵一时怔在原地,不知为何,望着这些美丽的花草,他的心中总会莫名的疼痛,“幽,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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