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屈辱（1/2）

在高耸起伏的横断山脉上空，正漂浮着一艘长达百丈的黑色巨舰，周围是浩瀚无垠的云雾之海，皎洁的月色与璀璨的星光在这方晴朗的夜空里显得分外清晰与明亮，昏暗的大地之上，无数繁盛的丛林与冰冻的河流仿佛沉入了漆黑的海底，唯有一座座足够高大的群峰方能探出云端，共赏这世间人迹罕至的醉人美景。

这是不属于凡间的景色。

一朵殷红的彼岸之花在皓月之下轻柔地绽放于狰狞的龙形船首，宽阔的甲板上是一片旖旎的流光溢彩，灯火通明，宛若群星陨落，纷纷扬扬缀满了这艘庞大而奢华的战舰。

在一片耀眼的光辉之间，却有着那么一处所在显得如此与众不同——那是一座位于舰体顶层的狭小舱室，它就这般平静而淡然地俯视着下方苍莽的云海，只任凭无声的黑暗将它轻易吞没。

那里，正有人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低声开口：“他们，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吧。”

说话之人身着一袭华美的黑色长袍，依稀可见纵横交错的金龙盘桓其上，满头的银发半遮半掩，在黑暗中焕发出朦胧的光晕，苍白而英挺的眉宇之下，是一双无比深邃的漆黑眼眸。

他肩背笔挺地盘膝坐在明亮的窗前，缓缓端起案上精致的玉盏，不动声色地轻啜一口，复又望向身侧变幻莫测的云海，似是在神游天外。

清冷的月光照入窗台，映亮塌下长跪不起的两道高大身影，他们此刻的脸上仿佛凝了一层厚重的寒霜，显得无比苍白与失落。

“是，属下无能，未能阻止她……”年龄稍长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颤抖。

“连你都拦不住她……”老者喃喃低语，垂眼望向手中荡漾的茶汤，有些怅然地叹息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天意了吧。”

长跪的两人默然低头，接连的沉重打击让原本心高气傲的他们也早已辩无可辩，“属下自知罪无可赦，此次失利的后果……属下愿一人承担，望天墟大人看在属下多年鞍前马后、尽心侍奉的份上，能绕过属下的家人及幼弟！”

略微年长的男子双手高举，随即向着榻上阴沉的老者跪伏在地，长叩不起。

“大哥！”魂战一颤，骤然抬头望向身边叩首的男子惊呼出声。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男子侧头低声厉喝。

魂战颤抖地望向慨然赴死的兄长，血丝密布的虎目之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洁白的雾气，一时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兄弟情深啊。”端坐的老者依旧漠然凝视着窗外，叹息一声，“只可惜，失败之人，必须要为他的无能付出代价。”

“大人，属下愿意承担一切责罚。”魂厉闪电般地抬头望向身前的老者，咬牙低声。

“自知求生无望，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老者忽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的魂厉嗤然一笑，“这样的人，在我族之中可是并不多见呢。”

魂厉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压在一座巨大的山峰之下，他只觉呼吸一窒，与老者对视的双目骤然感到一阵刺痛，可他却仍然死死地撑着头颅不曾躲闪，任凭他黑宝石般的眸中缓缓溢出两行殷红的血痕，断断续续的低沉话语自他的口中缓慢却有力地挤出，“还望大人，宽恕我族，战儿的天赋，远超于我，日后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老者沉默良久，缓缓地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玉盏，淡然说道：“魂族之人，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你们……是想改变它么？”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在这昏暗的舱室之中陡然炸响了一道沉闷的惊雷。

魂厉兄弟一齐霍然抬头，震惊地望向眼前高深莫测的老者，“大人……”

黯淡的星光洒入室内，悄然映亮三人神态各异的脸庞。

短暂的沉默过去，端坐的老者忽地笑了一笑，复又望着窗外的明月低声喃喃，“老夫的确是糊涂了，竟会同你们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

“退下吧，老夫今日无心问罪。”老者微微抿了一口杯中苦涩的茶水，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未曾想到，她竟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如释重负的二人乍闻此言顿时感觉如坠冰窟，刚欲开口，却被身前的老者挥手打断，“老夫自是明白你们的忠心，只是这数百年过去，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看走了眼。”

正当他兀自感慨之际，沉闷的敲门声陡然响起，一道略带惶恐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清晰传来：“天墟大人，他们……回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你去安排一下吧，便以族中统领的规格待之。”老者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盏，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只是……”门外的声音却是略带迟疑。

“没听见老夫的话么？”老者眉头微蹙，有些不快。

然而还未待来人回答，一阵剧烈的震颤猛然自下方传来，顿时将案上的茶水洒落了数滴。

屋外之人费力地撑着门框稳住身形，咽了口唾沫，紧接着说道：“天妖凰族的凰云圣人也一并来了，似是在向魂玉追索什么宝物。”

汹涌的风暴在黑暗之中悄然酝酿，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什么时候，我魂族竟也成了这帮鸟人肆意撒野的对象？”老者怒极反笑，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前的二人，“还不退下？好好养伤，回去之后，有你们好受的。”

魂厉与魂战顿时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时，却只见凛冽的寒风自明亮的窗外呼啸而过，眼前沉香木制的精美软塌之上，早已变得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一点红芒骤然自天际坠落，在浩瀚的云海之中溅起一道剧烈的浪花，随即宛若燎原的星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扩散，整座巨大的舰船仿佛在转瞬之间便宛若一叶扁舟，在汹涌的火海之中摇摇欲坠。

漆黑的夜空一时间红光闪烁，亮如白昼，隐于山中的无数强者纷纷抬头，目光凝重地望向头顶声势浩大的天地异象。

一名赤发红瞳的白衣老者傲然悬浮于红云之上，冰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下方有恃无恐地立于船头的黑裙少女，壁垒森严的舰体结界在炽热红云的侵袭之下时隐时现，不断传来斗气剧烈摩擦的刺耳声响。

“小娃娃，本座劝你还是将它交出来吧，否则……”

“哦？否则怎样？”一声低喝蓦然劈开眼前弥漫的云海，周围汹涌翻腾的火焰风暴转瞬之间便被轻易压制，令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震。

宛若一阵清风拂过，厚重的雾霭随之烟消云散，苍穹之上再度回复一片月明星稀，皓月之下，缓缓露出一位黑底龙纹的老者身影，只静静立在那里，便仿佛一片深沉的大海，令人感到无比的渺小。

“是你！？”待凰云看清来人面容，一时竟忍不住惊呼出声——他也未曾想到，魂族竟是派出了这等人物前来镇场。

船头的魂玉也不由得目光一颤，神色复杂地望向空中对峙的二人。

“不知凰云长老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意欲何为？”天墟面无表情地淡然开口。

空中的凰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船头的魂玉，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如今的他也是骑虎难下，事关重大，他不想，也不能就此放弃，当即沉声开口：“原来是天墟大人，别来无恙。今日本座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得知这位小娃娃无意间得到了我族中圣物，特来此地，希望能以他物交换，还望天墟大人成全。”

“原来如此。”天墟圣人饶有兴致地抚了抚苍白的胡须，微微一笑，“不知是何宝物，竟能让凰云长老这般重视？”

凰云面色一沉，他并不愿对眼前之人透露更多，遂不耐地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此物乃我族中圣器，早先流失多年，如今终于在这横断山脉得以重现，我族自然是志在必得。”

他的话语狠绝而坚定，不曾退让半分。

天墟眸中精光一闪，微笑着望向身后的魂玉，淡淡开口，“此事，玉儿可有何话要说？凰云长老可谓诚意十足，是换是留，你尽管开口便是。”

魂玉似是早有准备，微微一笑，朝着空中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凰云长老恐怕是有所误会，所谓先祖圣物，玉儿着实未曾得见，更遑论据为己有……还望二位圣人，明察。”

“你！”凰云目光阴狠地看向镇定自若的少女，负于背后的双手死死紧握，“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小年纪便这般贪婪……”

天墟却是挥手打断了凰云的威胁，沉声开口：“阁下最好还是拿出些真凭实据，也好让天下英雄看个真切，究竟是你天妖凰族仗势欺人，还是我魂族强占宝物。”

远方，数道强悍的气息正朝着这个方向飞速赶来，显然是盘踞于此的远古八族中的其他人物。

“好，很好。”凰轩咬牙低语，声音嘶哑，身下的红云仿佛因愤怒而更为剧烈的翻涌，“轩儿，过来。”

随着他冰冷的召唤，一名无比俊美的少年缓缓自红云之中走出，来到他的身侧，目光复杂地偷偷望了一眼下方的少女，便又迅速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你说，是不是她，用我族秘宝，当众斩杀了萧族的萧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仿佛蕴含着极为庞大的力量，轻易扩散至极远的方向。

远方一阵云雾翻涌，蓦然现出数道白色的身影，赫然是萧族长老萧长空和刚刚与之汇合的萧玄众人，此刻的他们骤然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复杂，若非萧玄早已将事情的经过如实禀告，恐怕此刻的萧长空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凰轩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冰冷的汗水划过他背后炽热的羽翼，转瞬化为一片晶莹的水雾消散不见，他再度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向那道单薄的身影，却见她正朝着自己温柔地微笑，似是从来不曾怪他道出了实情，他唇齿微张，却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说！”一声厉喝在他的耳畔炸响，“将你方才对本座说得一切，再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快！”

“我……”凰轩踟蹰着开口，吞吞吐吐，躲闪着对方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