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异象(2/2)
凡圣微微侧目,看了眼身前肃然的少女,却并未多说什么,只笑了一笑,对王氏言道:“不知小蝶现在何处,老夫特许久未曾见她了。”
“她……”妇人面色一黯,犹豫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低声喃喃:“小蝶这两日来茶饭不思,只把自己一人关在房中,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凡圣微微颔首,语气一沉:“玉儿与小蝶同龄,或许能说得上些体己话,便让她去陪陪小蝶吧。老夫尚有几件要事,想请王夫人指教一二。”
“这……”王氏神色一紧,看向魂玉的目光复杂莫测。
魂玉咬了咬嘴唇,低声:“小女的确许久未见姐姐,时常心中挂念,此番前来便是存了相见之意,还望夫人成全。”
王氏蹙起的眉宇略微舒展,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姑娘了。”
七长老的府邸不甚宽广,越过前庭几处丹室功房,便是府中小姐魂彩蝶独居的深深庭院,隔着墙上镂空的梅花窗依稀可见葱茏的花草与精美的建筑,本该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繁盛景象,此刻却在这场突兀的大雪之中没了声息。
屋中有人在案前静候,黑色的轻纱遮去了她大半容颜,只留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木然注视着窗外苍白的庭院。
屋门被推开一线,清冷的寒气混杂着淡淡幽香扑面而来,案前静坐的人影倏然抬头,清冷的眸中忽地亮起一道璀璨的光来,却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轻易熄灭,重又回复了先前的呆滞。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应该清楚。”魂玉语气漠然,不带有丝毫情感。
阴影中的少女身躯一震,只觉心间一阵刺痛,咬牙低声:“请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她的语气冰冷而克制,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感,然而魂玉却不为所动,只这般定定地看着。这样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恍如隔世,如今又在眼前重演,不由得令她感慨万千。
“我奉命前来开导于你,所以,我还不能走。”魂玉说得坦然直接,竟让对方产生了短暂的错愕。
“你?像你这种天生便拥有一切的人,又怎会明白我们心中的痛苦?又如何敢有勇气站在这里充当救世主的角色?”森然的煞气终于不受控制地蔓延四溢,令整个阴冷的房间更加冰寒刺骨,她霍然起身,散乱的发丝随风舞动。
“彩蝶,有化茧新生之意。”魂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话。
“化茧……新生?”魂彩蝶一怔,旋即嗤笑一声,凄然开口:“说得轻巧,这样无济于事的风凉话,我早已经听够了。”
“那么,他为你四处求药,甚至不惜数次潜入药族,身负重伤,这样,也是无济于事么?”魂玉笑了,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表情。
“我爹为我做了什么,而你们这些人又做了什么,我心中有数。”此刻的她反而冷静下来,只微微冷笑着低声说道。
“在我看来,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无济于事的。”魂玉叹了口气,“他从未奢望你的容颜能恢复如初。”
“你……”魂彩蝶指节颤抖,一时竟憋不出一个字来。
“他一直在等。”魂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宛若惊雷,在昏暗的幽室中骤然炸响:“等那道心中的疤痕愈合,等一个十八年不曾出府的孩子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魂彩蝶身躯猛地一震,脸色苍白绝望如灰烬。
“而你,又在等些什么,又等到了什么?”
她踉跄着后退数步,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悲伤与悔恨。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早已知晓自己此生已无恢复的可能,却依旧任凭父亲为她寻遍灵丹妙药、奇门偏方。她甚至害怕一旦让父亲放弃寻药,他会连自己都一并放弃。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能自拔——由于魂川的政敌暗下毒手,她自出生起便容颜尽毁,气脉紊乱。她不曾上学,不曾行完成人礼,甚至连最基本的斗气都无心修习,只在府中漫无目的地侍弄花草,抚琴弄曲。
她渴望被爱,但她终究还是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魂彩蝶默默从精致的梳妆盒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钥匙,来到落满灰尘的衣柜前,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拓撞击声,其上斑驳的金锁应声落地。她缓缓打开衣柜,拿出了一袭流光闪烁的拖地长裙。
那是昔年魂川为爱女从灵族万秀阁带回的宝衣,通体纯白胜雪,素净非常,轻轻抖开便如彩霞漫天,光彩夺目;其上的一针一线皆由灵族最出众的绣娘以纯白的云菱纱编织而成,辅以缀满周身、名贵非常的七彩幻珠,在光辉交相掩映之下,依稀可见华美精致的流云花纹,衬得人宛如梦幻。
“父亲一直希望,我能有朝一日穿上这件衣服,为他跳一支舞。”魂彩蝶声音低沉,宛若梦呓,“不若你替我穿上它吧……你这么美,配上它,便再合适不过了。”
魂玉目光闪烁,望着那张黑纱下的容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大陆极北的天池峰顶孕有天山雪莲,一万年方得一熟。万年前的那株已为天妖凰族帝羽所服,如今又是万年过去……前路漫长,他日你若能跻身圣人之境,或许可以一试。”
“是么?”魂彩蝶痴痴地望着手中的宝衣,唇齿轻颤,“还有,机会……”
魂玉出得府邸时已接近午时,大雪下得愈发凶猛,凡圣早已在车中等候。
“看来你们两人相谈甚欢,不愧是玉儿,似乎什么事都难不住你。”凡圣抚须轻笑,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是女儿间说些家常话,大人过奖了。”魂玉轻声回答,目光却漫无目的地飘向了窗外。
“你对魂七之死,有何看法?”凡圣问得平静淡然,却仿佛一柄锋锐的利刃,直入心扉。
魂玉飞快地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却见他只微笑说话,深沉的目光看不出深浅,
“晚辈不敢妄言。”她的话音低沉,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凡圣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微微点了点头,便径自闭目调息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无意的闲谈。
就在此时,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呐喊忽然自南向北席卷而来,连大地都不由得为之轻颤。二人心中疑惑,当即下车查探,却见远方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条晶莹的白色光流,宛若一条冰封的巨龙蜿蜒盘旋在苍莽的天地之间——千万年来奔流不息的魂河之水,如今却被死死地冻在了城市中央,如梦似幻,却又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