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 章 两座庙的两道玉简(1/2)
今晚的夜很好,多年前的夜不好,同一座城,不同光景,似乎都变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身穿龙袍的魏国皇帝走了,但又停了下来,目光看着城外,是人的一种不自觉,也许是担心这座城真的会被拦腰斩断吧,也许只是作为一个学生,担心自己的先生而已。
侯先生,侯国师,帝师,这几个头衔似乎都很有分量,但有时候,这些头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顶着头衔的人。侯国师一步向前,已经站在内城之下,又一步出了内城,又一步站在了外城,再一步出了城门,来到了那棵银杏树之下,这时候那个坐在地上的老人也抬起头来,笑了,像是两个老朋友,抛来手中那壶酒。
国师接下了酒,仰头喝了一口酒水。
“怎么还是喜欢喝这种酒,改不掉?”一个老人来见一个老人,也是一个朋友来见一个朋友。
“这一生,除了一生所求,就只有这酒还没变,其它的都没在了。”一个喝了很多酒的人无论尝过多少酒水,也不会忘记自己喝的第一口酒水是辣的。而他也眷恋着这小米酒。
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坐着喝酒,一个穿着较为邋遢,宛若一个拾荒者,一个像是出门迎客的主人,穿着比较得体。
两个人出生不同,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穷苦出身,第一次见面时古寒许就是喝着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小米酒,出门酒壶里装着家乡的酒水,不是恋乡,再说一个少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乡味,直到很久以后,忽然想起了家乡的某个人,想起了某种吃食,不自觉地喝着随身的小米酒,忽然有了新的味道,随着味道的还有某种愁绪,而且再也拂不去。
年少,之所以随身带着家乡的酒水,是因为家乡之外酒水贵,最重要的是那时候觉得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两件事,酒和剑,左腰间挂着木剑,右腰间佩戴酒壶,少年白马醉春风,仗剑天涯,那时候他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只是少了白马。
但是那时候,某个人身边就有一批白马,本想着要把那匹白马拐过来的,但那书生着实精明了一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么?”
“记得,在一座草庐旁,那时候你总是色眯眯地盯着我的白马。”
“是的,那时候你的白马比你还好看。”黑袍老人有些惊愕地看身旁这位落魄的熟人,然后默默无语。
“这么意外?就是比你还好看。”古寒许说道,然后喝酒,仿佛只有喝了酒水才能继续这个话题,仿佛酒水能够积蓄一点说下去的力气。
“年纪比我还小一些,怎么就老这么快?”是的,这个姓侯的老了,白发苍苍,皱纹多得都快不认识了,看看这副模样,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没有了当年那个捧着书卷骑着马游学的读书人的痕迹。
那时候感觉呆呆的,完全是个读书人的腐儒气质,如今都不复往昔矣!
“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能不老呢?”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当然都变了,有谁知道当年在茅庐里相遇的两个少年,一个只是想读书,然后考一个功名,一个只是想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人而已。
现在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是国师、帝师;另一个也是国师、帝师,一个终身事魏国,一人事北国。很多人是这样,很多事也都这样,走着走着就不得不走了另外一个方向,但是在心里不止一次都想过要是沿着当初的方向走下去会怎样。也许都没有答案,但是最初的那个念头一直都在,时不时地冒出来,一直往复着,忘不了。
“这么多年,书读得不错。”黑袍老人说道,当年穷苦游侠腰挂木剑,悬酒壶,一个书生捧着书卷,牵着一匹白马走过一段时间的江湖,游过一段另类的学,离别时一个人曾说“修行吧,读书读不出个黄金屋来。”,另一个也说“读书吧,老是这么下去,去讨一碗水都被嫌弃。”。当然那时候谁也没听谁的。后来一个真的开始修行了,一个开始读书了。
其实说来那段走江湖,游学的路挺难的,在茅庐里认识之后,游侠就开始霍霍人了,盘缠在盘算下是足够游学的,虽然免不了吃馒头喝白开水。首先是喝花酒,他家里父亲是个正经人,更得益于父亲是当时的一个小官吏,县丞的主簿,大概是因为要以身作则的缘故,所以他没见过父亲有什么不得体的。
那一晚,游侠问他有没有喝过花酒,他听过,但没有喝过,所以摇头。然后游侠意味深长地咦地拉着长音看着他,半点不信。然后游侠开始说一些他当时听不懂的词,如九龙抱柱,老树盘根之类的,他说他知道,然后自己还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这些词,对面就投来一个很古怪的目光。就打断了他的解释,再次问他既然是书香世家,有没有见过画,他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对方。
游侠没有停下话匣子,而是说起了那种画,就是绘制有男女光着膀子的画,他那时候哪知道这些画有个名称春宫图,不过他当时就想起了一个画面,就是父亲书房里的书,当时书架上最高的书本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摊开了好几页,他当然看见了。父亲大声地哎哟喂扑到地上,慌乱地飞快地合上,当时父亲还问他看到什么没有。
他谨记父亲的教导,不能说谎,所以他当然诚实地回答了,父亲板着脸,反复让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并且嘱咐要忘掉这件事。这件事他还惦记了很久,后来他想明白了,父亲教导的不许撒谎是针对小孩子的,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大人可以,后来父亲的书房多了一把锁,而自己也有了自己的小书房。
见自己没反应,还扇了自己后脑勺一巴掌,说要带他去和花酒,他自然是不肯的,不过游侠问他有没有偷偷地想过女人,而且对方当时的言语是相当荤,且直白地可怕,他自然是脸红发窘的。嘴上虽说没有过,但自己最清楚。他时常想起小镇里说的西施豆腐,也偷偷地看过路的扭捏走路的妇女。
有一次假装捧着书卷,实则看过路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被骂了一句下流胚子,羞得扇了自己一巴掌,总觉得真是辱没了自己读过的圣贤书,给读书人丢了脸,不过他自己还是忍不住地遐想,特别是十五六岁之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身体上也有反应。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喝花酒时的情形么?”古寒许问道,提起这茬,黑袍老人黑不得一拳打死身边这个老友,第一次和花酒他真是丢了脸。
“真是丢死人,你还说自己喝花酒很有心得的呢?”
“都是因为你好不?”黑袍老人只得翻个白眼。
那时候书生是个愣头青,游侠是半个愣头青,于是一个愣头青带着半个愣头青一起真去喝花酒了,那时候喝花酒的钱就他出的,两个月的饭钱呢,其实游侠说的经验老道都是唬人的,只不过比他好一点点而已。
喝花酒啊,其实他也不是为着喝花酒去的,是为看女人去的,几个姐姐花红满绿地扭着腰肢走过来,书生喝酒一口,就满脸通红了,有个姐姐调笑“公子醉了呢”,说着便将酒送到了他的嘴边,清晰地嗅到满面扑来的脂粉香味,他的脸灼烧起来,心扑通扑通疯狂地跳动着,他慌了,不知所以,整个人无处安放,甚至酥软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也不知道怎么地,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来,用手扒开百花丛,疯狂地逃离,从楼上滚到了楼下,已经记不得时的情形,也许有人笑了,也许骂他年少不知花香好,反正他不记得了,他当时就是一心逃离,跑到了大街上,直到看不见喝花酒的酒楼了,才停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没想到的是游侠也跟着跑了出来,境地只是比他略微好一些而已,两个人坐在一块,也不说话,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关于这一段,在后来的游学路途中,游侠总是在他耳边唠叨着,还绘声绘色地把一些相关细节说得他想入非非,说到关键处,游侠总是唏嘘感叹,谈自己与人间最销魂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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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而过,还嗔怪自己落魄逃跑,害得讲义气的游侠不得不跟着跑出来。
不过游侠跑出来的时候,顺手带出了一个小姐姐的手绢,后来走江湖的路,游侠时常拿出来嗅上边残留的脂粉味,晚上睡觉时,便将这块手帕覆在脸上睡觉。自己有些嫌弃游侠,甚至与他相处就是掉了价。
“那次花酒之后,盘缠压用完了,幸好有你这副书生俊俏面孔,才没饿死咱们两。”提到那一段,黑袍老人笑了笑。后来的一路,只要游侠用这事笑话他,免不了他提着棍棒追着游侠跑,势必将他乱棍打死。
无论走江湖,还是游学,只要在外走动,若是没钱,便是举步维艰,喝了花酒,钱边如流水,哗啦啦地消失不见了。游侠在外都是靠着厚脸皮蹭吃蹭喝,要不装道士给人看相才苟活着的,而书生呢,游学之前只读圣贤书,对于赚钱一道没实践过,无奈之下,书生只得给家里写信要钱。
书生实诚,所以钱的用途便在书中一一道出了,游侠让书生念一遍给自己听,书生竟然将喝花酒一事给道出来了,游侠上来就是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骂了好一会儿。于是便在游侠教导下,编了一些向家里拿钱的听着靠谱的,实则很不靠谱的理由。
于是两人便苦苦等了一个月,只等来了一封家书,家书只有两个字:没钱。书生有些埋怨父亲,游侠觉得书生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两个便吵了起来,吵架过后还得在一起商量谋生。
无奈之下,书生只好摆摊,给人些家书,游侠继续扮道士,给人算命。但写家书的人少,无论是寥寥几句还是长达千言都是同一个价格,赚不了几个钱。游侠更苦,摊子一摆,扯着嗓子就是吆喝,就差在脸上写着骗子两个字了。
后来竟然让游侠发现了一条赚钱之道,便是让书生坐在他摊子上,他帮忙吆喝,便能引来不少看相算命的。当时一条街,就有好几个摆摊算命的,能够让他们摊子有立足之地,还是因为书生读过《变经》、《阴符经》之类的书籍,所以才能应对,不过在游侠看来,还是因为书生不仅长得俊。白白嫩嫩的,书生气又重,所以很受妇女青睐。
其实不仅是男人垂涎别家妇女美色,想趁机揩油,就是妇女也是,自家男人的假把式看多了,也挺腻的,所以在街上看到翩翩公子,也会多看几眼,也会在私下里偷偷畅想着与某位公子私见的情形。
所以书生摆摊,便能引来不少两家妇女的光顾,测字、看手相、面相、摸骨,但选择更多的是看手相和摸骨,但书生太迂腐,每次妇女或者小姐摸骨时,书生脸上微红,推脱着不会,妇女或者小姐也不刁难,只是巧笑倩兮。游侠恨不得她们过来让他摸骨呢,奈何天不予之。
长得俊,学问好就是好啊,不似他。无人光顾,恨不得自己天生就会那幻术,变成书生模样,亲自摸骨啊,书生虽不解风情。不过也因为这营生,养活了两个人,后来也就是这般游学走的江湖,不过游侠总算学会了一门绝技耍剑,没再顶着无用的名头,可惜这绝技也只是给书生做陪衬,书生摆摊时,游侠便在一旁舞剑当做附赠。
“城里有没有好的酒肆,我请客你付钱啊。”古寒许说道。
“好啊!”还是一样的德行,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春风驱老气,白发仍少年。
两人便到了酒肆,沽酒的是个老人,小酒肆是真的小,只有一间酒屋,桌椅都摆到外边了,桌上都立着纱灯,敞亮着,若是时辰早些,会遇上不少上这喝酒的熟客,现在除了沽酒的老人,便只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喝酒的老人,小女孩独自坐在一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数着星星。老友去沽酒,老人独饮。
“青叶,给客人拿佐酒菜。”正沽酒的老人说道,正数星星的女孩应了一声,便进屋去了,老人给古寒许两人上了酒。
“老友,来了朋友?老规矩,酒钱照旧就行。”老人笑着,俨然与这位国师很熟识,只是一直不知道这位酒友的真正身份,而他也是个洞察世故的人,今晚已经有人陪着这位酒友了,所以他也不用陪着,倒是另一边还等着他呢,放下酒水,就到另一边酒桌去了。
“爷爷喝好。”名青叶的女孩已经端来花生米和腌笋尖,花生米是国师为自己点的,而腌笋尖则是为这位老友点的,当年走江湖的时候,他可对腌笋尖念念不忘的。
“小姑娘,你真好看,以后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古寒许说着,这话似夸人,但一旁的侯国师听着有点不对劲的腻味。
无论老幼,只要是女性,听到别人夸自己样貌,便都喜欢,名叫青叶的女孩眨巴眼,看这位穷困的老爷爷,这会前她还心里嘀咕老爷爷的坏话,如今喜不自胜,这老爷爷虽然瞧着落魄,可人还是很好的,这么想着,想起刚才心里嘀咕的话,好像有点对他不住。
“爷爷,我给你倒酒。”唯有亲自倒酒赔罪,这就是人们说的负荆请罪嘛。
“青叶真好,爷爷赏你一块糖。”古寒许说着便从兜里掏出竹叶包裹的糖块,青叶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着,疏淡的眉毛微微皱着,不知道该不该接过。
“接着吧,人情算在侯爷爷头上。”古寒许瞧过去,这你都抢功。听侯爷爷说话,青叶这才接过,然后又给侯爷爷倒了酒水,然后小手掩着低声说“要是酒水不够,招呼一声,价钱不变”,然后这才离开,想着如何消灭这瞧着都饱了的糖块。
对于古寒许来说,酒还没喝,便已尝了着酒肆最好的酒味,对于小酒肆,人情味便是酒味,而他也一直眷恋这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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