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丽出场(2/2)
我们带了串串要到楼顶上去。
林伊芝说,在高处吃东西会听见大海深处的回声,会莫名的安心。
我说,你走,我跟着你。
路过一条小吃街,到处是人。我很难分清谁是林伊芝,而谁不是。我很慌张,只得颤抖着每三步就叫她的名字,每次她都会回答得欢快,并站住,回过头看我。谁都会害怕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这个季节,楼顶到处是涌动的风。不知道这些胡作非为的风会不会吹走我爱她的初衷。
楼顶有一个晒被子的小平台。林伊芝坐上去,前后摆动着小腿。我挨上去坐着,串串们放在我们之间,像一条奔流的河。
林伊芝指着城市的天空说,我想一个人穿越这个繁华的城市。每次迷迷糊糊地出去好几天,清醒时又站在了貌似久违的原点。所以,那片天总是布满了雨做的云。
我说,那里有什么好的。陌生是野兽,张着嘴,等人自投罗网。
她说,陌生的地方可以重新生活,那里的人没有我的把柄。可我还是很怕相信陌生人,就像他们害怕我会突然背后给一刀一样。
我问,那你还想出走么?
她咬一口豆腐干,说,不出去了,我似乎要叶落归根了。
突然豆腐干的油滴到她的衣摆上,迅速浸染。她说,你看见这朵花了么?你说它像一朵花么?
我说,看见了,只是这朵红色的花,没有花瓣。
我会很容易进入林伊芝布局的幻境。她的思维与我有一种亲切地默契。于是,很多时候,她身上的痛会翻山越岭找到我,弱弱地说:抱抱我吧!
林伊芝看了看我的眼,说,看见这蒜叶没有?被烤焦了还很清甜,你尝尝看。
我用竹签挑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发现原来没有挑到。我笑着说,它的气息果然与众不同。再去挑,瞪大眼睛,确定挑中以后,放进嘴里,发现原来是葱花,没有烤焦,很清甜。
林伊芝说,如果觉得苦,就放些糖吧。
她的话总是有些穿越时空的味道,到了那个点以后,我才会恍然大悟。就像原来她说,头发淋湿了记得擦干。后来的雨把我全身淋湿,落汤鸡了一把。
林伊芝从小平台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细微灰尘,仰起脸对我说,出来好一会儿了,阳光该把我晒坏了,得回去了。
我跳下来说,我送你啊,把你送到楼下去。
她说,你可以不为我做事。坏孩子才会为我赴汤蹈火。况且,你不是我的,我的人和事物都是抢来的。从天而降的东西总不珍贵。
不得不说,现在我是抢天呼地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唯一可以撑得漂亮的是全身而退。
我说,你走了,我也不留下来。可是,我可以牵着你的手下楼么?
林伊芝看了看地上沉静的阳光,竟然走过来,用力地抱了我。然后,走了。
我又坐到小平台上,感觉衣服是湿的,空气是咸咸的味道。城市尽头的天空仿佛已经黑了。头上飞过一群鸟,扇动的翅膀在唱诗。
下楼的时候,摔了跤,磕破了膝盖。还好有裤子遮住的,不会很丑。好像也不痛。
站台上人很多,外面车来车往。x路车来时,我没有看见,走后又看见了。错过了3次以后,我到处给身边的人说:x路来时告诉我啊,我要回家。
那一刻,我都以为我疯了,再也不能风流了。
晚上做了一个梦,就一个女孩站在阳光里,脚没在浅浅的溪水里。
后来,她被阳光熔化了,随着溪水,哀怨了花底流云。
我看见阳光落在窗台的风信子身上,然后慢慢地穿衣。
今天还是该出去走走的。我得去看徐忘。徐忘是一个女孩。
城市有东南西北之分。我在东边,徐忘在西边,但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真实距离那么远。她从未离开过我。
这个城市不是很肥胖。我照例花了一个小时走到徐忘楼下,然后打电话告诉她我大驾光临,勒令她五分钟之内下楼面圣。可是她说她在外面兼职啊。瞬间,我头就大了。最后,她不能够提前给自己下班,我只得移驾过去。
按照徐忘的指导,到了她兼职的小广场。那里有一点精巧的喷泉,我举目四望,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会不会躲在我的视野盲区呢?
我没有疯狗似的找她,因为我讲究公平。她原来经常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长椅上,等待我的姗姗来迟。现在等的人换做是我,说是因果报应可以,说是机缘轮回可以。难道我会自私得一点都不还给她?
坐在广场边树荫里的长椅上,觉得躺下来睡一觉也是美好的。我能感觉到徐忘的气息,像迷迭香,总能让我安心。如果,时间可以再长一点,她会是一棵让我依靠的大树。如果她听见这话,会问我,大树上还很空,你要不要把你的cd、诗词、篮球一起搬上来?如果,她会这样问,我宁愿掐死万恶的“如果”。为什么她给我保护,我连祝福都生涩?
隔着喷泉的水雾,我似乎看见一个行走卡通气模。众位看官千万不要思绪漫天飞。我说的并非是“行走充气娃娃”,它晚上神出鬼没还行,大白天的也就不方便装神弄鬼啊!犹记得我们寝室曾经妄图自主创业,打算做的项目是充气娃娃出租。因为以男生寝室为据点,在男生宿舍打开一片广阔的市场不费吹灰之力,可谓前途无量。可是最后,项目流产了。直接原因是试运营那晚巡逻宿舍的老师(男性)循声而至,铁面无私地把充气娃娃充公了,并留下狠话:下不为例,如有再犯,教务处斩首示众。创业未成,故我们还是很穷。
行走卡通气模是桶装方便面的样子,它在向周围的人们展示y牌方便面的丰满身材。小朋友们很不友好,或踢、或撞、或打。卡通娃娃时时有摔倒的危险。它却没怒发冲冠,奋起反抗小朋友们的压迫,倒是好脾气。看着看着,我就笑了,多可爱的。
打电话给徐忘,告诉她,我在长椅上快要睡着了。
她说,你再等会儿,我马上过来。
我就又安心了,她永远不会把我丢在城市的任何一点。她曾经说我是她的影子。为此,她非常的喜欢晴天,喜欢在阳光下来来回回地走,开开心心地和影子聊天。我知道她是如何的喜欢我。
我想我是睡着了。可能有阳光落在我脸上。
睁开眼时,卡通气模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我认为它是累了,想坐下来,我却霸占了椅子。它该不会正在思考如何不露痕迹的把我干掉吧?吓得我慌忙站起身,看它怎么对我下手。好歹我也不是缺胳膊断腿儿,动作灵活着呢。
不过,徐忘怎么还没来把我领走呢?她不会真一不小心把我徐徐忘记了吧?
我摸出电话,要找徐忘。那气模娃娃却忽然走了过来,然后,抱住我。天啦,这个世界太混乱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色胆包天到调戏良家少男!而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居然是我!
挣开它的怀抱,我退后三步,预防它坚持不懈,继续给徐忘打电话。
我对她说,你在哪里呢?快来找我。我听见我带着哭腔。
她说,我已经找到你了呀。我怎么会找不到你!
我说,那你在哪里呢?
她却笑了,说,我一直在这里,来,你走过来,让我再抱一下。
我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徐忘从气模娃娃里走出来。那一刻,我有一种类似眩晕的感觉。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扮“可爱”的女孩,你为她心痛了么?讨论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我的心就欢快地痛起来。以前,从她手中接过的那些精美糖果在我胃里齐心协力的翻江倒海,我开始后悔告诉她,我喜欢精美糖果的味道和花哨的糖衣。如果,我没有这恶心的胃就对了,徐忘也不会这样抛头露面的辛苦。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
但是,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心痛,我有义务让两个人都好过,至少要让她好过。我在努力地做一个更好的人。
我说,有没有搞错,钻到这里面来占我的便宜吃俺的豆腐。
徐忘说,同学临阵有事,我钻里面就是见义勇为助人为乐。至于你的不满,呐,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不服也可以占老娘便宜,我见招拆招就是。不过,到时,你也应该做到如此的富有浪漫主义情怀。
我说,这倒不必了,这样的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哎,你这破玩意儿挺好玩的,让大爷也进去感受一下啊。
我以为徐忘会千番思索万般阻挠,可是她眼睛都没有眨就同意了。
卡通气模里味道有些独特,让我以为我身在牛的胃里,然后就特怀念现实里已经被玷污了的空气。几秒过后,我全身发热,就后悔没有脱掉衣服轻装上阵。后悔怎么会有用?因为我已经是一个被蒸汽包围的包子!穿着这身装备就不能够躲在一边打瞌睡了,必须走到前台去完成肩负的使命。
正当我要举步前进的时候,才想起这气模的眼睛还未被我找到。
我在里面问徐忘,它的眼睛呢?眼睛呢?没有眼睛怎么行啊?
我看见我流泪了。
也不知道徐忘身上哪根筋不对,竟然像狼一样扑了过来,丫儿抱得我喘不过气来。天啦,也不知道是我的哪一言哪一行严重激发了她体内无穷无尽的潜力。难道我是自投罗网,她决定谋财害命?
不管怎么说,我得挣扎。于是我就笨拙地“手舞足蹈”,口中煞有介事的叫喊:救命啊,又非礼了。
徐忘拍拍我,说,嘿,嘿,嘿,嚷什么嚷,搞得像真的一样。老娘又不会吃了你,只是看你瘦了没。说完,又戳我,说,小子,往这边看,这边看。
我乖乖地看过去,透过一小块胶膜,徐忘的眼睛在那里等我。
她的眼睛清浅纯澈。以前,我常看着她的眼睛发呆。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捂住双眼问我,你这么喜欢看我的眼睛,请问我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啊?
这样弱智的问题,正确率是50%,如此错误率也是50%。因为她不至于没眼皮或者多眼皮!
我才不屑于这样的是非题,就充分发挥卓越的才华,说,我哪有看你眼睛的外表,我看到你的眼里去了,你的眼睛里有好深的水啊,老是把我淹得不省人事。
她抡起粉拳就锤我,我装模作样的讨饶。现在才发现,她是双眼皮。眼睛里的水不深,像一条潺湲的小溪。
她说,很好,来,小沉乖,让姐姐牵你到广场逛一圈。
天地良心,我并非宠物小精灵。
徐忘找到了我的手,牵着慢慢走。广场上的小朋友照例疯狂。徐忘时不时围住我转一个圈,清理掉欺压我的小朋友。徐忘转着转着,我就头晕了。然后眼泪掉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恐怖的黑暗里,徐忘手掌里的温暖很清晰。我叫她的名字,她在外面答应得毫不迟疑。我突然想到,这气模娃娃怎么会没有眼睛呢?或许原来是有的。
我只喜欢自己原装正版的眼睛,像徐忘这种假冒伪劣的人工眼睛,用起来很辛苦很痛苦。我说过,要做一个温暖的人。
这样的黑色里适合睡觉,我想我睡着了。
徐忘放我出来时,天光刺痛我的眼。它就休息了好一会儿。徐忘又拉着我走,我努力跟上。
她说,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徐忘又给我买了一堆糖果。
我说,我好想吃香草巧克力。
她说,小事一桩。
坐在灯光斑驳的小店里。
徐忘说,少吃一点甜的,小心糖尿病,小心蛀牙。
我说,怎么可能!它们不会突然跳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的。
徐忘说,原来你也是双眼皮。你眼睛好懒哦,它在打盹!
我说,它在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准备再看你。
她说,再看我,再看我,我就把你吃掉,骨头渣肉屑血渍都不留。
我忙舀一勺巧克力放嘴里,舔舔唇,说,真甜。真狠。
徐忘说,我还会买糖果给你,因为你喜欢。
我一推巧克力盒子,说,不吃了,走了,我想睡觉了。
我想我是在明显的“暗示”她,我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糖果了。
站台上人很多。外面川流不息。
徐忘说,z路来了,上去吧。
我说,嗯,我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学会不说再见了。因为我没有学会说谎。
我陷在蓝色座位里。车窗外,徐忘仰起脸看我,一脸圣洁的光(她永远都会是一脸圣洁的光)。我觉得她是我眼里的一粒沙子,就扭过头揉沙不看她。眼泪落在怀里的糖果上,糖果们都微微地跳动起来,像一颗颗疲惫的心。
她会在那里站多久?
城市那边的天已经开始黑了。
城市的夜到处亮着路灯。
寝室里还没有人,不知道那一群小兔崽子又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我打开寝室所有的灯,城市又会亮一些。我窝床上打开电脑收邮件。林伊芝给我发了一封信。
她说:“很高兴你来看我。最后我还是看见你了。
前几天,我感冒了,去买药,却买了一支温度计。然后心情就很不好,使劲地吃糖。最后,终于哭了出来。觉得好难过。结果,我哭了一分钟。
世界上没有为一个人画地为牢。因为在牢里会荒芜了青春,慢慢变老。老了一点都不好看。
今天,我到流香河边去玩耍。我会很不小心掉下去了。河水很冷很急。岸边是摇曳的花。你说,我会不会顺利地到达海边。
不要打我电话。一个人是那样专心地安静。再说,我身边没有信号,你联络不到。
小沉啊,你看,我没有一点舍不得你。你不要皱眉哦,即使只有十秒。
小沉啊,如果你觉得苦,就放些糖啊,你会以为什么都是甜的。
小沉啊,小沉啊…”
我从床上掉地板上,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气力跑哪里去潇洒了,我爬不起来。仰面躺着,按住心跳,眼泪滴到地板上。我感觉背心有些冷,感觉天花板还有灯光进不去的刁蛮角落。有没有人像我一样,以僵硬的姿势僵硬地思念一个人。
林伊芝还没有到达海边吧?
在地板上躺舒服了,爬起来,用手机编辑短信,说,老子在这儿睡觉,你们怕锤子。
设置成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发送给可爱的室友们。他们都曾扬言是堂堂八尺男儿,天不怕地不怕。我期待他们的精彩表现。
我想给徐忘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写下,如果——你还是会买糖果,我希望只是因为你们喜欢。
编辑完短信,我打开抽屉,摸出一瓶白色小药丸。我倒了一颗在手掌。它好像在虎视眈眈,要吃我么?我会惧怕它么?把它丢进嘴里,碰到口水和舌头,奶奶个熊,好苦!又忘记准备冷开水。我就冲到厕所去“哇呜”一口吐马桶里,又接连“呸呸呸”地吐了几次口水。然后退到洗漱池借冷水漱口。还是觉得苦,就想到了糖果。
抱着徐忘亲手挑选的糖果,坐在地上开心地吃。它们都是甜的。地上慢慢躺满漂亮的糖衣。我还接了一杯开水,放了几颗糖进去,虽然开水不是苦涩的。我在吃糖,眼泪在掉。上嘴唇是甜的,下嘴唇有点苦。
糖也吃差不多了,得给室友留点。否则他们要集体骂我吃独食的。
我站起身,把小药丸倒手掌,说句晚安,统统丢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津津有味的,像吃糖。再来一杯水。我做得一帆风顺了。回被窝里,睡觉。
迷迷糊糊中,徐忘和我站在一起。林伊芝打我们面前走过,又转身来拉我。
张爱玲大约说,男人一生,至少有红玫瑰和白玫瑰各一朵。我说,她说得对。
天黑了,关灯了,睡觉了。
这是一个人的静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