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湖风波(下)(1/2)
第二天一早,蒋鹤龄带着肖宇往按察使府衙而来。
府衙坐北朝南,朱漆大门,门前站着衙役,大门两侧是青砖石基的八角围墙,大门前数丈之外是一堵照壁,上面画着一只状如麒麟的怪兽。肖宇随蒋鹤龄递上拜贴,衙役带二人上了门前石阶。门两边一对石狮子,门上一对兽首锡环。一进门,明间置一横匾,上书“杭州府”三个鎏金大字,东梢间木架上置一红漆大鼓 ,便是“喊冤鼓”。第二道仪门开着,穿过仪门,前面是一尊石刻牌坊,正面刻着“公生明”四个隶书大字,背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楷体明文,是谓“戒石坊”。那衙役带着二人过了三班六房,便到了府衙大堂,堂额上鎏金楷书写着“正气堂”三个大字,穿过大堂,过了一道宅门,进入二堂,堂额上又用鎏金行书写着“自新堂”三个大字,二堂之后便是府衙的正宅,那衙役直将二人带到正宅一侧的西花厅。
西花厅雕梁画栋,中央放一尊石圆桌,圆桌周围放着四只石鼓凳子,厅外是一座花园,花园里翠竹荫荫假山错落。一人在花园里负手而立。蒋鹤龄见了,忙上前一鞠:“下官蒋鹤龄见过周大人。”肖宇跟着一鞠:“后生肖宇拜见周大人。”那人转过身来,头戴一顶东坡巾,身穿贮丝宽袖青色长袍,上面绣着一寸多长的小杂花,前襟下摆绣着一只云雁,宽额隆鼻,脸型清癯,便是按察使周浩然。
周浩然呵呵一笑,说道:“蒋兄,令爱小小年纪,却身怀绝技,我手下四名捕快都拿不下她,‘风雷手’祝一鸣也差点奈何她不得,不知秀秀的武功从何学来。”
蒋鹤龄忙道:“鄙人只教夫子仁义之道,传先辈圣贤之书,对于武功从未染习,确实不知犬女跟何人学来。”
周浩然指着肖宇问道:“这位是?”
蒋鹤龄答道:“在下小侄肖宇。”
周浩然对肖宇道:“昨天的事,肖公子想必都亲眼见了。”接着对蒋鹤龄道:“是街巷里那个丁二告了令爱的状,说她放走朝廷要犯,还打伤了人,后来经我察实,只为一个农夫说错了话,便引起事端。不过那是没读过书的农民,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又没黑字落在白纸上。现在农夫下落不明,秀秀出手帮了他,这事便落到了令爱头上。”
蒋鹤龄道:“都怪在下疏于管教,全听大人裁决。”
周浩然正色道:“这事落到我的手上,只当小孩儿打打闹闹不算回事,但若让锦衣卫逮住,矢口臧否播弄是非,只怕要惹出大祸来。洪武先朝因一字之讹,牵强附会而遭‘文字狱’的,坐连上万人,蒋兄不会不知。”
蒋鹤龄听罢,大汗涔涔而下,忙道:“周大人说得对,小女顽劣,在下身为教授却教化无方,都是下官之过。”
周浩然道:“丁二是个心术不正的破落秀才,唯恐天下不乱,播弄是非栽赃陷害是常用的伎俩。令爱阅世不深,让他告了一状,昨天被佥事祝一鸣抓到,我让祝佥事将她软禁在东厢房,只怕委屈了她,待会儿可将令爱领走。往后可要避开丁二,以免再起事端。”
蒋鹤龄抱拳一揖:“在下谢过周大人,回去自当严加管教。”
蒋鹤龄肖宇随周浩然在花园里信步走去,见园中花草繁茂怪石玲珑,花园一角有一棵枯树,树干粗大,两人合抱才能围拢过来,下面盘根错节,树上枝叶凋落,树梢光秃秃的已无生机,是一棵枯死多年的古树。树干一旁的草地上放着两只大瓷缸,缸内养着些金鱼锦鲤,鱼儿倒欢快地游着。
周浩然说道:“蒋兄,你我共事多年,朝廷中的事情你不是不知。洪武一朝,胡惟庸,李善长,蓝玉,哪一个不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到头来落得个身败名裂满门抄斩,只要被锦衣卫逮进去,没一个有好下场,令爱的事可要谨慎啊。”
蒋鹤龄道:“坏就坏在权倾朝野这个‘权’字上。当今皇上靖难刚罢,塞外鞑子未平,江南倭寇入侵,对内要削藩平乱,对外要出兵安南,更有建文帝的事风声鹤唳,正值多事之秋,有人便要趁机弄权。”
周浩然喟然说道:“蒋兄说得对,一个‘权’字,古往今来不知害死多少人。当今朝廷之上,奸佞当道人人自危,江湖之下,帮派林立尔虞我诈。得了天下的,担心江山朝不保夕,没得天下的,整日梦想那九鼎之尊。君臣之间要争,内戚外戚要争,就算亲如父子兄弟叔侄,也要勾心斗角,为一己之得举一国之兵。这一切都因了一个‘权’字,只让战火连绵烽烟不断,百姓遭殃生灵涂炭,殊不知何年何月才有个尽头。”
蒋鹤龄叹道:“如果天下人都能像周大人一样心系百姓,就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狼烟烽火了。”
肖宇在一旁听了这番话,心有所思:没有那九鼎之尊,我不一样逍遥快活吗?有那九鼎之尊恐怕倒不快活了。
说着说着三人进了西花厅,肖宇见西花厅北侧墙上赫然挂着一幅三尺多长一尺多宽的横幅,画的近景是一株雪松,松枝横伸过来占了画的上半部,松枝下是浅滩,浅滩上是浮舟,浮舟上是钓叟,钓叟怡然自得遗世独立;远景是浅滩后的山林,山林后的断岩,断岩后的江畔,江畔后的大江,大江上舳舻相连百舸争流。画的应是隆冬时节,远处千帆竞渡涛起浪涌一遍热闹景象,近处山寒水冷孤舟垂钓别样寂寥,右上方一片空白处题有一首七绝诗:
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葬英雄。
乘风逐浪真豪杰,不如孤舟一钓翁。
整幅画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
肖伯庸收藏名家书画甚多,肖宇从小耳濡目染,对书画品藏便知一二,见这画意境高远布局巧妙用笔简练,不禁问道:“这画着墨不多却立意高远,象是名家手笔,为何不见落款也没有印章?”蒋鹤龄说道:“这幅画似写隐逸之风,却画出世之意,不知何人所作。”周浩然见二人论及这张横幅,说道:“这画确是一个出世的高人所作,此人作画从不落款也不盖章。”蒋鹤龄道:“周大人可认识他?”周浩然道:“这人是到杭州灵隐寺游方的一个和尚,已八十高龄,法号沐讲,只因内人到灵隐寺问医,与他结识,往来过几次,很是投缘。”蒋鹤龄道:“原来是个出家的僧人,他这画只送给周大人,怕和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无缘了。”周浩然说道:“过几天内人正好要去灵隐寺烧香还愿,蒋兄若喜欢,我再向老和尚讨两幅字画来。”
正谈话间,衙役来报“祝佥事求见。”从门外匆匆进来一人,肖宇看时,正是昨天楼外楼捉拿秀秀的中年男子祝一鸣,祝一鸣上前行了一礼,走近周浩然耳语了几句,周浩然听罢一惊,挥了挥手道“你暂且退下。”祝一鸣应声离开西花厅。
周浩然向蒋鹤龄说道:“刚才祝佥事来报,令爱昨晚在东厢房失踪,看守她的丫环衙役都中了迷药。看来是有人潜入我的府衙将秀秀劫走。”蒋鹤龄听了,心中担忧起来,自言自语说道:“有人劫了秀秀?会是谁呢?”肖宇在一旁听了,心中狐疑:“莫非是昨天在楼外楼的三个前辈干的?”周浩然道:“蒋兄不必慌张,此人潜入府衙劫走秀秀,未必就要加害于她,我已布置下去,待衙役和丫环醒了,其中蹊跷必然水落石出。”
秀秀失踪生死未卜,蒋鹤龄心中焦急,便向周浩然告辞而归。
刚回到“知书堂”,却听到“爹爹,春生哥,我回来了。”秀秀已毫发无损站在堂屋里。蒋鹤龄先是一惊,接着一喜,最后怒声斥道:“你这个野丫头在外惹事生非,从小到大我不曾好好管教过你,今天再不管,只怕要惹出大祸来,你怎么回来了?”
原来巴蜀三贼为了让肖宇尽早起身返程,出了楼外楼之后就打探秀秀的消息。得知秀秀被关进了按察使府衙东厢房,于是对府衙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把房屋通道记得烂熟,值班换防了然于胸。
夜半三更,三贼来到东厢房,见屋外两个衙役,屋内一个丫环,秀秀则坐在床上独自气恼。谷一凡只用了点闷香,衙役,丫环和秀秀便昏迷过去。正要将秀秀掳走,却见她脚腕上套着根铁链,连在屋里的铁栓上。原来祝一鸣知道秀秀武功了得,丫环衙役不是她对手,便在脚上上了铁链,让她插翅难飞。
三贼只得从东厢房出来。
祝一鸣刚在班房中睡下不久,忽听得暗器破窗之声,一枚蝴蝶镖打在房中柱子上,蓦然一惊,忙从枕下拔出长剑,翻身而起。“呼呼”两下,第二三只蝴蝶镖朝身上飞来,屋内漆黑一团,祝一鸣听风辨器,就地一滚躲开了飞镖,伸手拉开前门,提剑奔出屋外。四下张望,天上繁星闪烁却无月光,地下树影斑驳不见一人。他自恃艺高,纵身上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祝一鸣,二十年不见混成了官府的差使,不丢人吗?只不知风雷剑的功夫丢下了没有……”开始几个字声音远在数丈之外,说到一半,已近在咫尺。话音未完,祝一鸣反手一剑,旋即转身,只见一人如鬼魅般飘落在身后两丈外的屋脊上,心想:难道二十年前和这人交过手?星光之下那人面目模糊,一时间倒想不起来,只说道:“人没丢,功夫也没丢,请教了!”两个窜步,一招“雷霆万钧”迎面刺去。
来人正是莫无言,见祝一鸣一剑刺来,身向后移,祝一鸣进了多少莫无言退了多少,一招下来莫无言仍在两丈之外。祝一鸣接着“风驰电掣”“平地惊雷”两招使出,风雷剑“嗡嗡”作响,眼看剑尖已触到他前胸,可两招使完,莫无言脚下片瓦不碎,人依旧站在两丈之外。祝一鸣惊讶不已:此人轻功好生了得,会是谁呢?正诧异间,莫无言目不侧视,身向后退,从一栋屋檐纵到另一栋屋檐,留下一阵长笑,飘然逝去。
祝一鸣伫立良久,跳下屋檐,掌灯一看屋内并无他人,物件一样未少。心下寻思:这人与我只过了三招,既不要命也不要钱那是要什么呢?把灯熄了,躺在床上不敢睡去。思前想后,猛然想起外衣口袋中的钥匙,刚才上房打斗只穿着贴身内衣,睡前脱下的外衣便留在屋内,忙伸手往外衣口袋里一模,那把打开秀秀脚上枷锁的钥匙果然不见了。心知不妙,忙往东厢房奔去,看那房门虚掩,屋外的衙役和屋里的丫环昏迷在地,秀秀却不知去向。
且说秀秀被关进东厢房,心知闯了大祸,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坐在床边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想道:“春生哥在哪里?他会来救我吗?我叫他喊爹爹来救我他听到了吗?”
也不知想了多久,伏在案桌上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只觉漆黑一遍,伸手不见五指,待要运动手脚,才发现双手被缚,耳畔呼呼生风,原来她被装进一只口袋,驼在一人的背上,那人正急速前进。
秀秀一阵惊恐一阵焦急,闻得口袋外边的说话声,忙仔细聆听。一人说道:“老二,这小丫头虽然嫩了点,可一身武功必有高人传授,肖宇却半点武功都不会,可不是装出来的吧。”另一人说道:“在楼外楼肖宇被伙计打得口鼻流血,看上去不象装的,得找个机会试一试他。”前一人说道:“这小丫头对她表哥一往情深,那小子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都放不下谁,要不把她捞出来,我怕肖宇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万福山庄。”一语说中秀秀心事,她脸上发烫,暗自问道:“这三人是谁?”又听一人说道:“万福山庄金银满地,小丫头不会是看上肖家的万贯家产了吧。”秀秀心头“呸”了一声:“我又不是贼,谁看上他家万贯家产了?”另一人道:“我看不是这小丫头看上肖家的万贯家产,倒是肖宇迷上这小丫头的美貌了,要不然她一被抓,肖宇怎会急得像个没头的苍蝇?”只听背着她的那人说道:“那小子我一看就是个情种,为了他这表妹恐怕连命都舍得呢。”秀秀听得心头发热,那块玉珮在怀中一片温暖,让她一下想起那个故事来:“如果他要换作我,被抓进牢里,我也会舍命去救他。就象贞夫和韩朋一样,要死就死在一起,让墓上长出一棵桂花树,一棵梧桐树……”
秀秀正独自想着心事,口袋外边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驮着秀秀的那人骤然停下脚步,猛地弯腰,秀秀跟着往下一沉,“嗖嗖”两道风声从头顶掠过,秀秀知是两枚飞蝗石。口袋外边三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象是遇到了极厉害的敌手,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隔了片刻,一人开口说道:“何方高人投石问路,请划出道来。”话说出去,半晌没有回音。突然,“嘶嘶嘶”一遍声响,是极细小的暗器用极强的内力送出时的破空之声,紧接着前面传来“噗噗噗噗”衣衫舞动的声音,“嘶嘶”之声便消失在舞动的衣衫中。只听这边一人说道:“接得了我的千手蜜蜂针,有种的报个名来。”对方仍不答话,只轻蔑地哼了一声,接着一件极沉重的兵器挥舞过来,“呼呼”之声大作,驮着秀秀的那人一手抓着口袋,单手迎敌,被迫退了两步。“呼呼”之声却如疾风骤雨在秀秀耳畔响个不停,这边另外两人各抢占一方,三人形成犄角之势将对手围在中间。
那件极沉重的兵器划过夜空,风声一浪高过一浪,间或“当”的一响,秀秀透过麻袋的缝隙,只见火光四溅,随着身下那人左躲右闪,那件极沉重的兵器在她面门脑后横扫竖劈,稍有差池,不是脑浆迸裂也是半身残废,一时间大气不敢出,只竖着耳朵听外面的打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