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小迈克尔(1/2)
小象、象妞:
在前面的几封信中,我给你们讲述了力挑石凹屋子的老神仙和在我家里突然显现的神仙姐姐。然后,我又说我的十岁及其以前是我的神话时代。你们会不会产生一种误解?认为我的这个时代净是些孔子所不语的怪力乱神的事。
其实不然,我的这些神话一部分的确是神话,但另一部分,也是绝大部分,指的是那些神奇的人和事,比如四年级的老兵老师、五年级的神仙眷侣、我的“字典大叔”、果园里的“白胡子”,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们做的那些事比我们那个时候的普通人神奇而已。
今天要讲的这个小迈克尔,也是一个传奇。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级隆冬的时候。
我们那个时候,我们老家要比现在冷很多。我们没有秋衣秋裤,更没有保暖内衣裤,零下十几度的大冬天就一条烟囱似的棉裤,没有内裤,光着屁股套进去。上身则是一件大棉袄,里面什么也不穿,光着膀子套进去。脚上是一双大棉鞋,也没有袜子,光着脚板套进去。这一身在隆冬季节,暖和是谈不上的,觉得冷就自己裹紧一些。
我们这群孩子在隆冬季节,手脚、脸和耳朵都有冻伤,人人呼啦哧溜着两筒子鼻涕虫。有人的棉裤和棉袄太大不合身,就拿根粗麻绳往腰里那么一捆,看上去就是活脱脱一个个小土匪。
我是有一件城里人穿的人造毛大衣的,是在莱钢上班的大姨夫给我那些表哥表姐们买的,他们不穿了就给我,可是我不敢穿着去上学,怕被同学们嫉妒。犯起嫉妒心来的同学们真的就是一群小土匪,他们铁定会给我扒下来,扔进茅房里,理由肯定是“我们都没有,凭什么就你有”,理直气壮、无法辩嘴,所以干脆不穿,只在家时偷着穿。
就在这么个环境和这么个季节,小迈克尔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纤尘不染地,白白净净地,迎着阳光,也一脸阳光地来了。
致青老师把他领进教室,对大家说:“来了新同学,不许欺负人!”
听老师这么说,所有人都“嘿嘿”笑,我知道那是一种坏笑。但小迈克尔似乎看不出大家笑里的坏,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一脸阳光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hey,everyone!”
他的开场第一句就把大家给镇住了,致青老师也是一脸迷糊,全班突然沉寂了一下。然后,有人说了句:“他说什么?大海碗?”引得哄堂大笑,“大海碗?他是个要饭的吗?”
“sorry!哦——,我说的是‘对不起’,大家可以叫我‘小迈克尔’,来自烟台,很高兴见到你们,欢迎大家跟我做朋友!”
他还说了很多话,但大家都在重复他的“大海碗”和“骚累”,有人还趁势大喊:“八嘎!兔子给给!米稀米稀!花姑娘!哟西!死啦死啦滴!”这样的日本话,搞得全班顿时失控。
“乱七八糟的!山猫海兽的!”致青老师终于火了,“咣咣”地擂讲桌,才勉强把局面控制住,气得他脸红脖子粗,指着我傍边的座位说,“那个——小迈——,唉!你!就你!去那里坐!”
小迈克尔显然是被吓着了,怯生生地走下讲台,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他朝我友好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洁白的牙齿。我往一边挪了挪屁股,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笑。
我知道,还是趁早离他远点好,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能想象出,他被小土匪们扒掉羽绒服的样子。那件我们从未见过的白色如雪的羽绒服被扔进粪坑,会是个什么场景?一尘不染的大衣瞬间粘上黄的黑的臭的。他会不会也一起被扔进粪坑?我想,会的。那就真的太“骚累”了,用“大海碗”吃屎啊!
见我没有反应,他用胳膊肘捅捅我,说:“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我反问。
“小迈尔克!”他回答。
“什么破名!”我讥讽。
“你知道迈尔克·杰克逊吗?”他问。
“什么鸟人!”我不耐烦地说。
“他——他是——”他一时接不上我的话了。
我们就沉默了,谁也不理谁,听致青老师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课。他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日头。然后,带着学生读:“日头!日头!”
小迈克尔歪着脑袋听了听,马上高高地举起手。致青老师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他居然又把小手高举了半分,带动半个身子都起来了。致青老师还是不理他,继续带着学生读“日头”。
“老师!老师!我有问题!”小迈尔克举着手说。
“有屁快放!举手干什么!”致青老师没好气地说。
“你们这里有问题都不举手的吗?”小迈克尔说。
“有屁快放!”致青老师又重复了一句。
“报告老师,我没有屁。我要说的是,您讲错了。”小迈克尔说。
“有屁快放!”致青老师还是重复那句。
“老——老师,你不文明!”小迈克尔站起来,红着脸说。
“有——,我——,你——你说。”致青老师还想“有屁就放”,只放出一个字,就把后面的屁给憋回去了。
“日头是什么?”小迈克尔问。
“日头就是日头啊!还能是什么?你出去看看天!”致青老师又想发作,还是强行忍住了,说:“我说小——小迈啊!”
“老师,我叫小迈克尔,你也可以叫我杰克逊。”小迈克尔说。
“你——,我说小迈——,哦,小杰啊!”致青老师有些磕巴了。
“老师,我不叫小迈,也不叫小杰,你可以叫我迈克尔,叫杰克逊也行。当然,叫我小迈克尔·杰克逊会更好。”小迈克尔认真地说。
“你给我——滚!”致青老师终于忍不住了,最后一个字是喊出来的。
“您还没告诉我‘日头’是什么呢!”小迈克尔不依不饶。
“你滚出去看看天上,头顶上挂的就是!”致青老师吼道。
“那——那不是太阳吗?怎么叫‘日头’呢?”小迈尔克追问。
“关你屁事!”知青老师终于把那个憋回去的“屁”给放出来了。但放出来之后似又觉得不妥,但又觉得憋闷,索性粉笔一丢,走了。
教室里短暂沉寂了一会儿,然后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迈尔克被他的爷爷连拖带拽地来了,来给致青老师道歉。他的爷爷是村里他们那辈人唯一走出去的存在,去到外面的世界里的人。听说还是个工程师,本来在烟台过得好好的,退休之后回来照顾他九十多岁的老娘来了。他刚回来时,是乡长亲自陪着来的,那排场叫个大。他当众宣布,不把他的老娘送走,他是不会走的。乡长当即竖起大拇指,引导众人纷纷说:“大孝子啊!大孝子!”
“哈哈!没事!屁——大点事!”致青老师爽朗地大笑,大手一挥,只是又冷不丁放了个“屁”字,导致他的大手在半空顿住了,没有完全挥出,左右上下无处安放,拐了个弯儿挠向了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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