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中村（1/2）

听老人说，天在快亮的时候会突然黑一阵子，之后才会逐渐变亮。不过，习惯早早起来的蓝改香却从未见到过这样带有神秘色彩的天文景象。

在灞河西岸不远处，有一个城中村，这里十分热闹，但也有点破败和凌乱。与东边那一排排整齐的高层住宅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蓝改香在这个城中村租了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平房，为了省钱，她没敢要带卫生间的房子，好在公共厕所离这间平房不远，走过去只要两分钟。可到了晚上，她觉得出去不太方便，于是就买了一个天蓝色的带着盖子的小塑料桶，放到了床板底下，以备不时之需。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时，蓝改香就已起床，提着天蓝色的塑料桶，快步走向公共厕所。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尴尬，以为别人租的房子都有卫生间，只有自己还在使用着这种传统的工具。可她慢慢地发现，有些妇女在天亮后才慢悠悠地提着红色的或者粉色的塑料桶走向公共厕所，招摇过市，毫不在意，有时还会给熟人打招呼。不过，在这个城中村里，蓝改香害怕遇到熟人，要是天亮了再提着塑料桶会让她心里过不去。因此，她每天都早早起来，将这件令她尴尬的事情尽量做得人神不知。

又是一个漆黑的早上，蓝改香在公共厕所里用小刷子蘸着消毒液将塑料桶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回到房子里，她打开电视，边听着电视，边洗脸刷牙。这台电视是她在附近的旧货市场上花了五十块钱买的，是那种老式凸面电视，放在这间狭小的平房里，倒显得有点占地方。洗漱完毕，她喝了几口昨晚烧的开水，准备前往她工作的地方——关中情酒楼。

蓝改香从平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城中村也热闹起来了，已经能听见远处做生意的人那种特有的叫卖声。此时，已是深秋，凉风不打招呼就偷偷地钻进了她的脖子里，但是一点也不冷。她在微微的秋风中一直向西走着，走了二百米后，路两边尽是各种卖早点的门面和摊子。见到有人过来，摊主就热情地招呼着，吆喝声此起彼伏……

“油条、豆腐脑、胡辣汤，往进走，里头啥都有。”

“菜夹馍、花干鸡蛋夹馍，小米粥、紫米粥，还有鸡蛋汤。”

“韭菜盒子，三块一个，刚炸的。”

蓝改香听着熟悉的吆喝声，闻着香喷喷的味道，走进了一家“豫香胡辣汤”的门面里，她已经在这里喝了半年的胡辣汤了。见到蓝改香过来，年轻的店老板用夹杂着陕西话的河南口音热情地招呼着她：“大姐，还是胡辣汤和水煎包吧！”

“老样子，一碗胡辣汤，多放辣子，两个水煎包。”每天早上，蓝改香都要在这家门面里喝胡辣汤，她觉得这个河南小伙子的胡辣汤熬得最好，尤其是用蜂窝煤炉子熬出来的最有味道，喝着胡辣汤还能闻着蜂窝煤燃烧时所散发出的淡淡呛味儿，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而用煤气熬出来的胡辣汤总有一种气体打火机的味道，这样的胡辣汤令她难以下咽。

蓝改香吃了几口胡辣汤后，旁边走过来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推着浅蓝色的共享单车。他们坐下后，用东府一带的口音高声谈论着彩礼的事，好像无视旁边人的存在。留着短发的女孩说：“咱这儿彩礼都不高，一般也就五六万元，有的地方的礼钱都要二三十万，就这样还不一定能寻下媳妇。前段时间，我村有个叔想让媒人给她娃介绍对象，可连对象的影儿还没有呢，就先给媒人塞了两千块，你就看现在娶个媳妇有多难。我对象前几天来我屋，当面就用手机把彩礼转过来了。昨天，我看了人家的手机，羞先人的还把转账记录截了个屏，把我看得生气的，当时就给他删了，永久删除的。”

另一个女孩接着说：“彩礼一定得要，咱这儿的彩礼又不退，就是以后离婚了，让他都没钱寻第二个，不能惯他的毛病！”

听了这话，蓝改香不由地佩服着现在女娃们的勇气和胆量。

吃完早饭后，蓝改香掏出手机，用微信在墙上扫了一下绿色的二维码，成功付款，收款人的昵称为“默默等待”，这便是河南小伙的微信名，他的真名叫陈默。这半年来，蓝改香或多或少也了解到了一些陈默的情况。陈默今年二十五岁了，两年前在老家相亲时相中了一个邻镇的女孩，女方也同意这门婚事。不过，按照当地的风俗，女孩的父亲要十二万元的彩礼，并且至少在县城交个房子的首付。按说，这个要求在当地并不算高，可是陈默的哥哥前些年结婚时已经弄得家里山穷水尽，年过六旬的父母已经无法承担陈默的彩礼钱，从亲戚朋友那里更是很难借到一分钱了。陈默高中毕业后，曾跟着村里人去北京打工，可几年下来，也没攒下几个钱。当了三年的“北漂”后，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北京，回到了老家。当他回到家的那一刻，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没挣到钱，但感觉非常踏实。紧接着，他跟着一个熟人在镇上的饭店里打杂，渐渐地学得一手好厨艺。接下来，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可镇上人少，不到一年就关门大吉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坐着高铁来到了西安。在西安四处转了一阵子后，他敏锐地发现，西安人特别喜欢喝胡辣汤，于是他看到了商机，便在灞河附近这个城中村开了一家正宗的“豫香胡辣汤”店。这里人流量大，前来喝胡辣汤的人非常多，生意自然就好，而蓝改香就是他店里的常客。

“小陈老板，你这生意好，要好好干，赶紧攒彩礼钱，一定要把那个女娃娶回屋，人生短暂，可不要留下遗憾呀！”临走时，蓝改香看着炉子上那一大铝盆冒着热气的胡辣汤，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说着这样的话。她的这种笑容，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妇女所拥有的那种成熟表情，更像是一位少女独有的那种羞涩和甜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