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中村（2/2）

出了陈默的门面，往西再走几十米就是公路。蓝改香走在这几十米洒满深黄色落叶的路上，胃里特别暖和，而那蜂窝煤燃烧时散发的气味儿仍在她的鼻腔里打转。走上公路后，向北一点就是公交车站。这时，公交车站挤满了候车的人，有的人边吃着包子边喝着豆浆，时不时往后看看公交车是否过来。

“挤啥呢挤，都排队上车，后面的车马上就来了。”公交车过来后，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着。司机坐在驾驶位置上，居高临下，对着挤车的人大声喊着。

听着公交车司机熟悉的声音，蓝改香从拥挤的人群中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除了下雨，蓝改香一般都是步行到关中情酒楼，走过去也就不到半个小时。她一个月只有三千元工资，要是每天来回坐公交车，就要花两块钱。于是，她选择了步行，她一直认为，省下来的钱就是挣到的钱。

在路旁一家卖鸡蛋的摊位前，一位六十多岁穿着红色冲锋衣的阿姨手里攥着一把零钱，轻声向着摊主询问土鸡蛋的价钱。年轻的女摊主干脆地说“三块八”，阿姨犹豫了一下说：“前几天才三块六，咋涨价了，能便宜不？”

女摊主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便宜不了，三块六都不挣钱，一斤鸡蛋也就挣人几毛钱。这时，旁边来了几个买鸡蛋的人，他们没有挑也没有拣，很快就买好了。接着，阿姨又小声问能不能便宜点，摊主还是说不能便宜，阿姨只好站在了一旁，默默地看着浅白色的鸡蛋，嘴角微微地抽动着。蓝改香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走了十几步后回头又看了看，阿姨还在那里，她也不知道摊主最后能不能给阿姨便宜两毛钱……

走了十分钟后，她浑身热了起来，鼻孔里的热气和淡淡的煤气味儿夹杂在一起，这种感觉令她特别舒服。突然，她不由想起了那个河南小伙陈默，她很担心陈默凑不够彩礼钱，她更担心陈默相中的女娃临时反悔，另嫁他人。她边走边想，越想越担心陈默，她甚至在心里认为陈默很可能娶不到媳妇。

蓝改香正在想着陈默的事情时，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快递车缓缓地停在了她的前面。车停稳后，一位穿着红色外衣的年轻快递员从车上下来，他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大声响着，铃声是电视剧《上海滩》的主题曲。他下车后，很不耐烦地说：“打什么打，打了一路电话，真他妈烦人！”

说完，快递员又用粗鲁的西安话狠狠地骂了一句。骂完后，他把手机放到耳边，蓝改香估计快递员又要骂了，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时的快递员却用着非常温柔客气的普通话说：“哎，您好……马上到您楼下，请稍等……”

快递员接完电话后，生气地上了车，慢慢地向着前方驶去，蓝改香便在快递车后面不慌不忙地走着。这时，路旁台阶上围了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看着两个老汉坐在小马扎上下象棋。这两个老汉一胖一瘦，胖老汉手里端着一个破旧的紫砂壶，时不时喝上几口茶；瘦老汉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动哪颗棋子。蓝改香对象棋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时，却被两个老汉的对话吸引住了。胖老汉轻轻地对着满是包浆的壶嘴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便对瘦老汉说：“看吧！这棋死了，死死的铁门栓，没救了，就是柳大华来了都就不活了。我说，你这人呀就和这盘棋一样，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攒钱做啥呢！该花就花，不要舍不得，你倒是给谁攒呢？就说我村那老张，上个月还在灞河里钓鱼呢，可上个星期人就不行了，都火化几天了，变成灰了。”

瘦老汉似乎很胆小，便用食指摸了摸脑门，轻声说：“看你把人说得害怕的，再不要说了，吓人呢！”

胖老汉哈哈一笑，说：“害怕啥呢，啥年龄就说啥年龄的话，咱们都快八十岁了，有今儿没明儿的，还有啥不敢说的。其实啊，我把人这一生都总结了。可以说，人生有三爱：小时候爱他妈，妈给娃吃奶哩；长大了爱他爸，爸给娃钱哩；结婚后就爱媳妇，媳妇要跟他过日子呢！到了咱这年纪，哈哈，不是我说，鬼都不爱了。所以说，把啥事都要想开些。就说咱这一辈人吧，在咱记事之前，世上发生过多少事，出现过多少人！咱们下世以后，这世上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再出现多少人啊！人之一生，草木一秋，你说，你能在这世上留下啥呀？后来人还知道你是个谁呀？”

听了胖老汉的话，蓝改香不由叹了一口气。看着胖老汉重新摆起了棋子，她便默默地离开了。

快到酒店了，蓝改香还在想着陈默的婚事，她觉得这件事似曾相识，好像是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一样。也许，自己就经历过这事；也许，自己跟这件事情根本无关；也许，陈默生意做好了，挣够了彩礼，回到老家，如愿以偿，娶到了那个女娃，自己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想着想着，她抬起了头，对面那家关中情酒楼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打工之地。看着酒楼牌匾上用魏碑体写的“关中情”那三个红字，她感到特别陌生，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三个鲜红的大字。

早晨，天很蓝，酒楼的招牌字很红。看着蓝天红字，也许是看得时间长了，蓝改香的眼里出现了团团泪珠。她想努力阻止泪珠流下来，然而无济于事，那些不受自己控制的泪珠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只不过，她一点都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