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女心(二)(2/2)
“主人可想身强体壮,治好足部之畸?”
竟是那羊女在与他对话。
“你怎会讲话了?我又怎会是你的主人?”陈阿平满嘴正塞满了黑蘑菇,他惊得睁大了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
“是主人与我一同吃了那血蘑菇,便语言相通了。”
羊女声音温柔绵密,语气里满是恭顺。她走到阿平身旁,蹲下身抚摸着他向内卷曲着的左足。
阿平羞赧不已,他迅速抽回自己的左脚,红着眼睛愤愤地看着羊女。
身体的畸形一直是他自卑怯懦的根源。当然,还有他的身世。
偏偏这两个短处都是跟随他一生的烙印。
“实不相瞒,我是一个羊精。主人可唤我羊女。但我无害人之心,更无害人之力,主人若不相信我,现在便可将我绞死。只是若我死去了,就再也无法帮助主人了。”
“你为何要帮我,说起来,我也是一个可恨之人。”
“我们妖若想修炼成人,就必须要助一位有缘之人安度一生。圆满后我便可钻入一公羊腹中,再次等待那助我修行之人。如此轮回五千年,我便可修炼成人。只是每次轮回时,我都会如婴儿一般虚弱。”
羊女浑身白得透明,身上那破旧的围布仿佛凭空挂着一般。她走到陈阿平面前,捧起他干瘦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虔诚道:
“万物皆有定数,你便是我的主人。”
说完,她便如泄了气一般瘫倒在陈阿平怀中。
阿平看着怀中的羊女,哭笑不得。
如此弱小,怎可让我安度一生?
本来他只想把母亲送上山,自己好好享受一顿后,便草草结束自己蝼蚁般的性命罢了。
说起母亲,他做梦都想让她远离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她当年单纯犯蠢,轻信了那个许她幸福的男人。
若不是因为她情到深处,毫无矜持地献出了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毫无理智竟背叛父母,偷着与那男人私奔到这荒山野岭……
那女人生下我,却让我食不果腹,羞耻度日!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是个野种。
因果循环,竟报复在了我身上,让这残足伴随我一辈子。我怎能不恨她,怎能不恨这人世间!
已是深夜,屋外连声狗吠都没有,只得听见后山里那被风穿过的树林沙沙作响。陈阿平蹲在地上,盯着热锅里翻滚着的黑蘑菇,心思愈发深沉。
“主人可想身强体壮,治好足部之畸?”
待他冷静后,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般在他耳边不断盘旋。若羊女真能将他视为主人,治愈他身体的残疾,如今又没有母亲拖累,他便可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当回人了。
他不敢奢求那大富大贵,只想不愁温饱,安然度日便好。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在床的羊女,想起她抬起头时那张看似虔诚纯真的脸蛋,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受人欺凌,亦从未遇见过一个善待他的好人,变得不相信人罢。
锅里的蘑菇不知何时通通消失了,一锅血水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令陷入憧憬中的陈阿平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嫌弃地将血水倒掉,又转身在屋外摘了几个黑蘑。
黑蘑比白天时更加湿润黏腻,但陈阿平并未在意。他小心翼翼将羊女扶起,把一片黑蘑放入了她嘴中。没想到羊女竟猛地睁开了变得灰白色的双眼,一把推开他,趴在床边呕吐了起来。
她瘦弱的身躯随着干呕的动作上下起伏着,双肩颤抖,表情十分痛苦,直至将那黑蘑呕出,才耷拉着脑袋,悠悠地看着陈阿平。
“这是怎么啦?你白天吃的不就是这黑蘑么?”
“咳咳……”
羊女看起来更加虚弱,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以血引血,以肉还肉,以心换……”
以心换什么?
陈阿平没等问出口,羊女便再次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