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失明(2/2)
“没什么,没什么。”
老板咕嘟着嘴,无趣地走开了。
替全身瘫痪的人按摩,我可是头一遭,病人不配合,一切都要我,使劲摆弄。秦老头的手脚关节,都已僵硬了,像“木乃尹”干尸,我得帮他活动关节,按摩臀部、后背、大腿背面,他长期卧床,这些部位,很容易发炎腐烂。
在我每天的jīng心护理下,秦老头硬是,没有任何并发症,活得硬**的。他的儿子,对我感激涕零,紧攥着我的手说:
“刘师傅,您真是我爹的,再生恩人啊!……这是一点钱,您留着治眼睛吧。”
“治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还能治好?”
“前一阵,老爷子还没全中风时,一回家,就向我夸,您的技术jīng湛,还说要资助你,动手术,重见光明……”
“秦爷真是有心人啊!他的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我只赚份内的钱,多余的,我是一分也不会拿的……哎!秦爷也不容易啊……”
刘光明唏嘘落泪,孝子叹口气,无奈地走了,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遇到,给钱却不要的人。
秦老头终于,无可救药地亡故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无尽的苦役,终于到了尽头,我已不堪其累,再下去,也许我也要全身瘫痪了。离了秦爷,我又觉得空落落的,好歹也是,朝夕相伴了一年多的朋友。孝子给我发了“死亡通知”,希望我去参加葬礼,送秦爷最后一程。我当然去了,但除了徒增悲痛外,又有什么呢?
从“火化场”回来,我仍旧努力工作,要攒钱,养家治病,钱已差不多了,就差一万二千了。这天,秦老头的儿子,开着“路虎”,又上诊所来了。我以为,他也要按摩,放松放松,做老板的劳心劳力,都喜欢轻松一把。
“秦老板,欢迎观临。今天要做全身的,还是局部?”
“刘师傅,以后叫我小秦,就行了……我来,不为按摩……父亲有个遗愿,要把眼角膜取出来——给你,还让我一定要,资助你动手术,重见光明。”
“老爷子,不是不会说话了吗?”
“是啊——但他的手还会写呀……这些都是他写下来的……这是老人家的遗愿,我希望,您一定要接受,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也罢!也罢!既然秦爷,如此重情重义,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钱我已够了,眼角膜我就接受了……真是万分感谢,老人家啊!我复明后,要上‘公墓’好好祭奠,他老人家。”
好歹我总算凑足了,七万块钱,我和苦菜,迈着欣快的步伐,走向“市人民医院”。一路不像是走,而是飘,我情不自已地颤抖着,眼前仿佛见到了,万丈光芒。接下来,一切都将变得容易,将水到渠成,毫无障碍,眼角膜移植手术,成功率奇高,很少医疗事故。
我确信,只要带着,秦老头的眼角膜,交足了钱,自己就能马上见到光明,第二天早晨,我一睁开眼,就能对太阳,说“你好!”了。满仁医生,将兑现自己的诺言,让我重见光明。不见天rì,已整整三年七个月了,我实在受够了,这些rìrì夜夜。黑暗中,一切都不见,一切都无味,就像长年置身地狱,yīn暗发霉,慢慢腐烂。
钱!花花绿绿的钱,将重还我光明!有钱的感觉真好,至少我能用钱——换光明,虽然一掷七万金,但相比于复明,实在是不值一提。钱没有了,我可以再挣,如今对一个盛名远扬的按摩师,来说,赚钱实在很简单。复明后,我当然还要重cāo旧业,只是不叫“盲人”了,一个目光敏锐的医生,当然业务水平,会更好,更棒,老主顾们,一定更加满意。
我决定,自己出来单干,再也不受老板的窝囊气了,以自己的为人和手艺,顾客一定只会多,不会少。“刘光明”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人见人爱。
一路浮想连篇,脚像装了弹簧,走路一蹦一蹦的,苦菜都赶不上我了。
“你倒是,慢点走啊。”
“我一刻也等不住了。”
“瞧你,那得意样,比当初娶我,可高兴多了。”
“你不懂,今天是我的‘新生’rì,意义非凡,是命运的大转折,就像**当年,打‘淮海战役’一样……”
“什么海?”
“淮海。”
“淮海是什么海?”
“连淮海都不知道,你真是土老冒……啧啧……淮海就在江苏,是好大一片海呢!”
“淮海与我什么相干,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喽。”
“满仁医生,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你不就是刘光明吗……怎么,眼睛又不舒服了?……我瞧瞧……”
“医生,我很好,没有任何毛病——今天来,是让您给动手术的……”
“手术——什么手术?”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说,我这眼,只要重装眼角膜,就能复明的吗。现在有人捐给我,一对眼角膜,手术费用七万块,我也凑足了,就等着您给——动手术了。”
“噢——这样——那么——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怎么手术费用,又涨价了……不行,我就再凑呗……你倒是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满仁的脸,刷得白了,就像行窃,当场被人抓住,一样难堪。刘光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令医生如此不安,他满腹狐疑,搔着脑袋,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刘先生,是这样——其实——其实——你的眼睛,不是表面的眼角膜坏了,而是里面的‘晶状体’和‘视网膜’,都出现了病变,手术是没有用的……”
“那,你当初,为何保证说,一定能医好呢?骗子!你这个,无耻的骗子!”
刘光明把拐棍,砸向桌子,纸片如仙鹤飞舞,连热水瓶都炸了,飞起来,飞溅滚水,洒到医生和苦菜的脸上,两人下意识地捂住脸,像蚊子似地呻吟了一声。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害我多活了,三年七个月……你们这些骗子,恶棍,天底下,没一个好人……你们……你们……迟早都要有报应……天rì昭昭,报应不爽……”
“光明!你别发疯了,医生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红口白牙地骗我,也是为我好?哎!你们这些人哪……真是……真是……”
刘光明终于没有,跳槽dú lì经营,他还在私人小诊所——打工,只是凡事应付,再也没有当初的,笑脸、热情、敬业。他很少说话,别人不问他,从不吭声。顾客都说,“这人怎么,服务态度,这么差!”老板屡次威胁,要开除他,但鉴于盲人技师的短缺,目前还是没开除。
至于最后,刘光明到底如何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了。人们都很忙,关心自己和家庭,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