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7章(2/2)
昭文帝望向搬着一撂书出来的秦峥,微微颔首。秦峥惊得差点没把书扔到地上去,宋嘉言极为自然地道:“阿峥,你们先晒书吧,昭先生找我有事,我就先回了。”
秦峥点点头。
昭文帝同宋嘉言走远,杜君见秦峥的形容颜色,不禁问:“这位昭先生是什么人?”
秦峥道:“宋叔的朋友,他早就来过吗?”
“嗯,上次来书院,大姑娘叫我带他在书院看了看。”
秦峥怅然若失,心下已明白宋嘉言打的什么主意。
宋嘉言在私塾向来是男装打扮,青衫白马,唇红齿白,就是那两撇小胡子也显得俏皮可爱。昭文帝道:“大热的天,没马车吗?”
宋嘉言道:“外头有风,坐车怪闷的。”
昭文帝想到宫中妃嫔热天出门必撑伞,笑道:“你倒是不怕晒黑。”
宋嘉言笑道:“怕晒黑就不出门了?这才叫因噎废食。”反正她天生白,晒也难晒黑。晒得狠了无非就是褪层皮,之后更白。
昭文帝见宋嘉言的马始终差自己半个马头,心知宋嘉言骑术精湛,笑道:“子熙是文官,你兄长擅骑射,不想你也擅于此道。”
宋嘉言不想昭文帝连宋嘉让都调查清楚了,笑道:“我爹爹并不是刻板的人,小时候大哥常教我打拳舞剑,大一些时,还会去城外庄子打猎。”
昭文帝想到什么,笑道:“你大哥娶的是戚国公府的姑娘?”
“嗯。”
“戚国公府门第不错,教养也好。”
“我大哥不似爹爹,少时便才情卓越,但胜在心地好,以后前程不一定多么远大,不过,做丈夫是最好的。我大嫂嫁给我大哥,那真是福气。”
一行人又回了别院,宋嘉言请昭文帝安坐,去洗漱后换了身衣裳才到了偏厅。
宋嘉言里面一件鹅黄色胸裙,外罩大红交领细纱长裙,腰上配鹅黄丝绦长带,颈间戴一条极细的金链坠,上面是一块打磨成六芒星状的红宝石。她正当盛年,修长高挑,这样明艳的颜色穿在身上,更显得神采飞扬。
昭文帝觉着,宋嘉言品位颇佳。
宋嘉言坐下,喝了口凉茶,笑道:“皇上来也没提前差人跟我说一下,要知道皇上来,我就不出去了。”
昭文帝其实心里有事,路上没好直接说,觉着周围随从多,怕宋嘉言难堪。如今侍从丫鬟都识趣地退下,昭文帝温声道:“朕想着你又不常出门,不想叫你烦劳。”暗示:女人家还是少出去。
“哪里,我常出去的。”宋嘉言似没听懂昭文帝的话中之意,笑道,“有时去老梅师太那里说话,有时去私塾,偶尔还去庄子、铺子里。”
昭文帝道:“外头人多,再者说了,叫人瞧见你在外头,也不大好。那个杜君倒还好说,勉强算是你家亲戚。至于秦峥,当年是太后赐的婚,朕听说郡主久居仁德亲王府,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自己内帷之事还糊里糊涂,倒是乐于来你的私塾帮忙。”
“皇上难道不知?小郡主和阿峥吵架,秦家老太太过去劝架,被小郡主拿茶盅砸破了头。”
昭文帝顿时没话了,宋嘉言道:“我自小就跟小郡主认识,她是个聪明人,这事并不是她有意为之。不过,秦老太太是太婆婆,就算小郡主无心,也不好再继续在秦家住下去了。”
“是啊,瞧着郡主不似无礼之人。”昭文帝顺着台阶下了,笑问,“你家与秦家倒是相熟,听说你家兄弟自幼都是在秦家家学念书。”
“秦老尚书是爹爹科举时的座师,以前两家是通家之好。如今早恩断义绝,不大来往了。”宋嘉言道,“秦家之人,我也只与阿峥来往。”
昭文帝心里倒是隐约知道一些,话到此处,昭文帝不得不问:“竟有此事?”
“在太后给小郡主与阿峥赐婚前,我家已经与秦家议亲,因为那时我的腿伤还没好,不宜定亲,就只是私下换了信物。后来,阿峥的母亲贪图亲王府的富贵,因此毁婚。”宋嘉言道,“自那时起,两家就断绝了来往。”
昭文帝握住腰间系的一块玉玦,道:“秦家这是欺君啊。”
“皇上莫说此话,无凭无据的,说出来谁会认?再者说了,秦家欺君?我就不信当时仁德亲王府不知秦宋两家议亲之事。”宋嘉言笑叹,“现在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皇上只当不知就是了。”
“再说,我也已经报复回去了。”宋嘉言眼神明亮,“何须皇上再提旧事?”
昭文帝见宋嘉言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小心机,不禁笑道:“越是这样,你越该知道男女大防,不要跟秦峥太过亲近。”
宋嘉言杏眸流转,望向昭文帝:“皇上也是男人啊。”
“再说了,我跟阿峥虽无夫妻缘分,也是很好的朋友。不仅阿峥,杜君、李睿同我也不错。”宋嘉言将一侧垂落的长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只红宝石耳坠,“以前在家时,男女大防、闺阁规矩,各种烦琐,生怕哪里不妥当叫人看笑话,活得那叫一个憋屈。如今我已是想通了,随别人说去吧,反正我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也未做过有辱门风之事。”
昭文帝笑一笑,放弃了说服宋嘉言的打算。
他明白,宋嘉言并不是轻贱之人。
袁忠对宋嘉言佩服得五体投地,昭文帝从没在哪个女人这里一消磨就是大半日的光阴。若非顾忌着回行宫太晚不合适,昭文帝大约是很愿意在宋嘉言这里用晚膳的。
以往,昭文帝觉着后宫之中,宋嘉语绝色倾城,秦淑妃温柔解语,如今同宋嘉言一比,宋嘉言不比宋嘉语貌美,但,宋嘉言神采飞扬,耀眼非常。再者,宋嘉言亦不比秦淑妃琴棋书画造诣深厚,可是,宋嘉言更有见识,更有品位。这样的女人,会吸引人是正常的。
昭文帝感叹,难怪秦峥等几个毛头小子天天有空就围着宋嘉言转。
昭文帝对宋嘉言开始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
此时,对宋嘉言念念不忘的绝对非昭文帝一个,在李睿的宅子里,秦峥在与李睿说话。
李睿现在银钱颇丰,他不肯委屈自己,由于私塾里事多,他索性在私塾附近置了一所宅子,布置得极是舒适。有时秦峥会借住此处。
宋嘉言同昭文帝的事,秦峥没与杜君说,却并未瞒着李睿。
秦峥淡淡道:“嘉言没同我提过,不知可有跟你说起?”
李睿摇头:“她大概是不想我们知道的。”宋嘉言不是个蠢人,她更不笨,若是无心,宋嘉言有的是法子摆脱昭文帝。如今两人关系融洽,李睿微叹:“让她自己决定吧。”
“太险了。”秦峥道。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宋嘉言真的与昭文帝是什么朋友,昭文帝一国之君,无缘无故地怎么会与个小女子走得这样近?男人的天性,秦峥明白得很。
何况,宋嘉言虽不算绝色,容貌也不差。再者,宋嘉言的才干足以补足她容貌上的不足,若是宋嘉言有心对哪个人好,凭她的本事,昭文帝会上钩实在太正常了。
宋嘉言想借着昭文帝从方家那潭污泥里跳出来,可是,宋嘉言毕竟是已嫁之身,哪怕她未与方二行房,也早已是方二的妻子,方家的媳妇,昭文帝的表侄媳妇。昭文帝素来爱惜名声,又不是为爱冲动的青年男子,怎会轻易做下有违伦常的荒唐事来?不是他不爱宋嘉言,实在是他承担不起碰宋嘉言的后果。
他想帮助宋嘉言,哪怕力量微薄。
宋嘉言又真的爱昭文帝吗?爱与不爱,在情势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还有李睿,初时为宋嘉言打理产业或者是为生活所困,现在呢?
宋嘉言已是岌岌可危,李睿犹是不离不弃……秦峥不信,李睿做这一切只是因为道义。
秦峥道:“我是担心她别院的护卫。”昭文帝总是去,万一有个好歹,宋嘉言就完了。
“这事,既然你我都知道了,宋大叔没有不知道的理。”凭宋荣的谨慎,不会没有安排的。
秦峥叹口气,并未多说。
宋荣的确是知道了,不过,宋荣的消息来得不比秦峥他们早多少。
宋嘉言治下有方,虽然别院里有一部分是家里带来的人,护卫的头目是宋荣给的,余者护卫是宋嘉言从自己庄子上挑选的壮仆,这些人被选作护卫后,日夜操练,还算有些成果。
因宋嘉言素有规矩,宋荣这消息就慢了些。
宋荣得知昭文帝常去宋嘉言的别院,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偏生,此事宋荣不好跟昭文帝提,他总不能直接对昭文帝说“你少去找我闺女”。
此事急不来,好在宋荣对宋嘉言有些了解,宋嘉言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就是再想借昭文帝之力,也不会做出太荒唐的事,所以,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宋荣衙门里的事也忙,好不容易抽个空去了别院,还正赶上了宁安侯夫人纪闵过来看望宋嘉言。
李行远的亲事定了,当初李宋两家议亲,李行远觉着能娶宋嘉言挺好,还满心期待来着。后来,婚事出了变故,李行远郁闷了不少时日。如今选了门当户对的淑女,就要定亲,听纪闵的意思,连成亲的日子一并看好了,就在秋后。纪闵来瞧宋嘉言,顺嘴提了一句。
宋嘉言笑道:“姨妈和姨丈的眼光,定然没差的。我早备好了礼,没空去吃喜酒,姨妈代我向表弟道喜吧。”
“这怕什么?你只管去,你表弟大婚,我根本不请姓方的那一家子。”纪闵笑劝,“再者说了,你们是表姐弟,难道以后就不见面了?”说到当初被方家截和娶了宋嘉言,纪闵就是一肚子火。
宋嘉言温声道:“见面的时候多得很,我倒不是怕见人。我想着,等表弟成了亲,小夫妻两个感情慢慢地培养起来,再见不迟。”若是李行远大婚前见到她,难免多想,倒影响夫妻感情。
虽然未能把宋嘉言娶来做儿媳妇有些可惜,纪闵还是盼着儿子媳妇感情和睦的,笑着拍拍宋嘉言的手:“你还是那么周全。”
纪闵又问了宋嘉言不少事,在山上可好,过得可还舒坦……细细致致、琐琐碎碎,不是至亲,谁会关心这些呢?
原本宋嘉言是想留纪闵一起用饭的,宋荣忽然来了,纪闵忖度着怕是有事,就先走了。
送走纪闵,宋荣把下人撵下去,劈头直问:“你常跟皇上来往?”
宋嘉言反问:“爹爹才知道?”却是没有否认此事。
宋荣急死了,又不敢高声,低斥:“你好糊涂。自来皇家的便宜最难占,你这身份,是皇上的表侄媳妇。皇上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的。”
宋嘉言平静道:“爹爹说什么呢?我早跟皇上说清楚了,我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亲密关系的。”
宋荣简直想吐血:“这种话要怎么说?”
“就直接说的。”宋嘉言道,“皇上说了,他拿我当个晚辈。”
宋荣真要吐血了:“你信?”
宋嘉言回望:“爹爹不信,我信。”
宋荣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摆摆手道:“想法子回绝了皇上,安安稳稳地在山上住几年,我安排你离开帝都。你不是自小就想四下游历吗?先忍几年,到时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我不走。”宋嘉言油盐不进,咬定道,“我想走,随时都能走。明明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活着,我为何要改名换姓远离帝都?”
“你会玩火自焚。”
“爹爹,自从皇上第一次来过后,隔了十六日,皇上来了第二次,之后,隔了五日,皇上第三次来。然后,隔了两日,皇上又来了,啊,就是前天。昨天,皇上没来,倒是差人给我送了些东西,名贵的我退回去了,吃食留下了。”宋嘉言眸间忽然闪过一抹深切的厌恶,道,“我嫁给方二,与跳进火坑又有何异?我还真不怕玩火。我就是玩火,烧死的也只会是别人。”宋嘉言抚弄着腰间的流苏,道,“再者,与皇上说话很有趣,我也喜欢皇上过来。皇上庇护于我,我别的做不了,难道还不能陪皇上聊聊天?”
“你别跟我装傻,秦峥、李睿他们,你愿意怎么聊天怎么聊天。皇上总是来你这里,虽然做得隐秘,可这世上没瞎子,我能知道,别人自然也能知道。”宋荣更担心宋嘉言的安危,语重心长道,“不然,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住。”
宋嘉言不知是玩笑,还是真正担心,含笑道:“要是皇上找我找到家里,到时可就连爹爹的名声一起没了。”
宋荣道:“无妨。名声总没性命重要。”
宋嘉言好整以暇道:“我回家之后,方家说不定会去闹,到时我就叫皇上顺水推舟地赏我个道号,去庵里修行,见面更加方便。唐时玄宗皇帝纳儿媳妇杨玉环为妃,就是用的这种法子。我觉得有些矫情,爹爹你说呢?”
宋荣长叹,指着宋嘉言:“你是不气死我不算完吧。”宋嘉言说得出,就做得到。
宋嘉言长眉微挑,道:“爹爹,我不可能一辈子按着您的意思过活的。爹爹只管放心,我不会做辱没门楣之事,也不会故意找死。我眼前的路已经堵死了,争一争,或许还有别的路可走。您不能总是要求我退让,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退让。”
宋荣明白宋嘉言说的是小纪氏与宋嘉语之事,叹道:“我对不住你。”
在这个父权大过天的社会,宋荣会说这句话,殊为不易。宋嘉言轻声道:“我知道爹爹最疼我,爹爹一直希望给我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是我命不好。”宋荣的确是最喜欢她,可是,宋荣不只她一个孩子。所以,宋荣只会将小纪氏遣送到庄子上,而不会给宋嘉言一个真正的公道!
宋嘉言明白,宋荣顾虑宋嘉诺,更顾虑着宋嘉语的德妃身份,加之她现在有了八皇子,因此对小纪氏留了三分余地。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话到此处,再多说亦是无益。
宋嘉言有主见、有谋划、有恨、有怨!她不可能停手。
宋荣叹:“我再安排几个心腹侍卫过来,你只管放心用。以后出门也要小心。”宋荣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保护昭文帝来西山别院时的安全,也是不放心宋嘉言。
“谢谢爹爹。”
“我也只能做这些了。”宋荣不赞成宋嘉言行此险招,这种事,他不可能给宋嘉言过多的帮助。宋嘉言若是成功,是她的命。若是不成功,同样是她的命。
宋荣正是唏嘘,忽而有不速之客到访:昭文帝来了。
宋荣的第一反应是:宋嘉言并没有刻意夸大啊,皇上果然是勤来勤往。
昭文帝这般大摇大摆,宋荣既在,更不能悄悄遁走,于是,大家从容相见。昭文帝笑道:“这是嘉言的地方,朕微服出宫,子熙不必多礼。坐。”
宋嘉言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听听这话,莫非嘉言不喜朕来?”
“我早跟皇上说过,不要总来,省得我看烦了。”宋嘉言笑望宋荣一眼,打趣,“我爹爹听说皇上总来找我说话,害怕得很。一是担心皇上白龙鱼服,路上安危,二则,我爹爹也担心我与皇上总是来往,于名声有碍。”
宋荣哂道:“这可真是,我前脚刚嘱咐了你,你后脚就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昭文帝哈哈一笑道:“子熙多虑了,朕的安危自不必你担忧,倒是嘉言这里,赶明儿朕派几个好侍卫给她。”
宋嘉言道:“我这别院又不是没护卫,我可用不起皇上的侍卫。”
“你这几个护卫哪里能看?”昭文帝眼界颇高,宋嘉言别院中这些粗笨的护卫实在不大能入眼,昭文帝又道,“余者,子熙不要多想。朕与嘉言,乃忘年之交。”
刚刚才听闺女说昭文帝拿闺女当晚辈的,这才几日,就成忘年之交了。要说昭文帝心里没猫腻,宋荣能把脑袋拧下来给他!
宋荣唯唯,又笑道:“她一介小女子,能有什么见识。嘉言是臣一手教养长大,皇上什么时候闷了,宣臣说话,其实是一样的。”
昭文帝笑着打太极:“子熙是朕的股肱之臣,户部的事一日都离不开你。有子熙在户部,朕才能放心。”
宋荣笑道:“皇上乃明君,朝中俱是忠贞之臣。”
昭文帝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明君”二字,虽然昭文帝自登基起,便以“明君”的标准要求自己。但是,昭文帝从未如现在这般痛恨起“明君”来。若他为昏聩之君,就是现在抢了宋嘉言去,也属正常行为吧。
可是,昭文帝是做惯了“明君”的人,他哪怕憋得心肝儿疼,也不能蛮干啊!
宋荣下定决心要搅局,宋嘉言现在仍是罗敷有夫的身份,若是坐视女儿与昭文帝相谈甚欢,他宋荣成什么人了。哪怕宋荣从未想过做什么硬骨头的诤臣,他也不能做佞臣哪。
读书人的风骨,宋荣没多少。不过,做人的原则,宋荣并不缺少。
昭文帝问:“今天并非休沐,户部还需子熙去坐镇,别叫他们慌了神。”
宋荣笑答:“也并不算忙,出来前我把事都交代给两位侍郎了。”
昭文帝心里骂了宋荣一番,转而对宋嘉言道:“昨日朕打发人给你送些东西,怎么又给朕退回去了?”
宋嘉言道:“料子是今年的贡品吧?连那几块鸽子血红宝石,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太贵重的我可不敢要。皇上给我的新鲜果子,我不是收下了吗?”
“那有什么贵重的,朕是看你喜欢大红,正好瞧见了,想着给你更合适,才差人送来。”昭文帝笑道,“朕又命人给你送了来,只管收着,莫跟朕客气。”
宋嘉言有些不乐意:“皇上难道没听过君子之交淡如水?”
昭文帝不在意:“嘉言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我虽不是君子,身上却具备君子的美德。”
昭文帝笑道:“朕都着人拿来了。”皇上要给,推却一次是客气,推却第二次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了。
“就这一回啊,皇上千万别再给我送值钱的东西了。要不,皇上以后就别来了。”
昭文帝哈哈大笑。
昭文帝在别院用过午饭就告辞,顺便将宋荣一并叫走,说是有政事商议。
昭文帝是乘了车来的,宋荣还有幸与昭文帝同处一车。昭文帝叹道:“子熙,朕与你君臣多年,你心里的忧虑,朕都明白。”
宋荣低声道:“臣少时与皇上相识,皇上之于臣,是圣主也是长者。臣那女儿,命途坎坷,说句不大恭敬的话,若是她名声受损,臣会难过得很。”
昭文帝笑斥:“朕不过年长你两岁而已,什么长者不长者的。”笑意逐渐减淡,“朕不是孟浪之人,你莫多想。朕只是觉着,能似嘉言这般肯跟朕说真话的人太难得了。”
宋荣还能说什么?
上一次君臣三人共处一室,昭文帝能感觉得出宋嘉言与宋荣的疏离。当他再次到访西山别院,便主动问宋嘉言:“你与子熙……是否有心结?”
宋嘉言模棱两可地说:“爹爹就那样呗。想顾全,又都顾不全。”
昭文帝开解道:“子熙对你如何,朕都看在眼里。这世上,多少人拿家中女子联姻为筹码?你是运气不大好,子熙却是尽了力的。若没他执意护着你,你能平平安安地住到别院来?”
“我又没说爹爹对我不好。”
昭文帝摆摆手:“嘉言,子熙不是不好,是你们都太通透。你若是个笨的,这会儿在方家憋憋屈屈过日子,怨天怨地也就这样了。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不安分,所以,你能在困顿中找到生路。子熙喜欢你,是因为你聪明贴心,他也不舍得你明珠投暗,白白糟蹋了。你与方家的亲事,子熙一样为你心疼。不过,你必是不满意子熙对你继母的处置,所以负气住到别院,与他生分。”
“爹爹的确是偏袒小纪氏。”宋嘉言不悦道,“我也不是负气住到这儿来,我是不想他为难。爹爹已经有了决定,我改变不了这些。但是,我不能总是坐在这里等人来算计。”
“子熙不只你一个孩子,你得体谅他。”
“谁来体谅我呢?”宋嘉言眼神幽暗,“我也是一辈子,我这一辈子,要怎么过?”
昭文帝思量片刻,道:“如果你愿意,朕可以替你安排。你若愿意,可暂且入老梅庵带发修行,朕再赐方家一门亲事,待有合适时机,你再还俗就是。到时,你便是自由身。如何?”
宋嘉言摇头:“无功不受禄。这事皇上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殊为不易,毕竟关系到太后的威仪。这不是小事,怎可轻率?我不占皇上的便宜。”
“之前觉着你还有些小女孩儿的稚嫩之处,这会儿又做老成之语。”昭文帝想了想,“朕眼前便有桩大难事,你若帮朕把此事处理好,朕便想法子给你自由身。”
“当真?”
昭文帝伸出一只修长手掌,二人击掌为誓。
昭文帝说有难处,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他属于实话实说。
宋嘉言盯着昭文帝半晌道:“盐课加税?”
“是啊,国库有些紧张。朕想着,给盐课加一些税,商人的税都是取一成,盐课也一直是一成收税。朕说加税,并不是真要喝他们的血,适当地加到一成半,并不多。不过,朕稍稍一提,大臣们就号得仿佛朕要刨他们的祖坟一般。盐课并非小事,故此一时间,朕也不好独断。”
宋嘉言道:“那么多大臣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昭文帝露出狐狸般的微笑:“所以说,该占便宜时,千万不要错过时机。女人骄傲太过,并非好事。”他也不是时时都会心软。宋嘉言这性子,实在太好强。
“总要容人想想。”宋嘉言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她连现在的盐课制度都不了解。
昭文帝笑道:“你只管慢慢想。来,陪朕出去走走。”
宋嘉言起身问:“去哪儿?”
“山上随便走走。”
“容我换件衣裳。”
两人一道爬山路,山间树木葱郁,凉意微微,即便五月天也没有什么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