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个锤子(2/2)
灿灿似乎是想让自己努力地别流眼泪,但又不听使唤,一止一开之间就显得很纠结,她大概可以想象出这个男人接到电话过后丝毫不怀疑地像条疯狗一样连夜赶过来的仆仆风尘。
上了阿尤的小货车,半天也没打着火,指不定昨晚匆匆从成都赶来把车子给废了,你要说这种车子跑点短线路可能还成,以超高的速度疯狂从成都往郑州赶一宿路,出点毛病很正常,阿尤丧气地在挡位杆上拍了一下,下了车。
7
晚上,阿尤第一次去了灿灿家,一个很普通的二居室,家里没人,屋里的摆设都很简单。
“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个习惯的?”阿尤跟老板请了假,挂了电话就问坐在沙发一边的灿灿。
阿尤刚埋头在路边一个小餐馆里头也不抬地一口气吃了三份盖浇饭,吃饱过后就感觉困得不行,好在车子打燃火了,只不过好像有一点儿异响,估摸着回成都过后得大修一次。
那天晚上阿尤抱着灿灿窝在她的床上,听着这个姑娘说话,说她的惯偷儿父亲,说她不检点像游鱼一样周旋在各个男人身边的母亲,说她是怎么开始第一回偷同学的铅笔,说当时她老师对她的辱骂,说她屡教不改家里人都骂她打她,说她为什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说她是怎么不愿意待在这个城市从而四处做义工的。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注意到你吗?我身边对我知根知底仍然想占有我的男人多了去了,我到现在包包里都放着刀。”说到这的时候,赤身裸体的灿灿就这么蜷蜷身子,用背抵住男人的胸膛,郑州的月亮像成都的月亮一样的明亮,他们拥抱的姿势也和几个月前一样。
阿尤愣道:“为什么?”
语气软糯。
“因为你给我介绍成都的红灯区啊混混小偷多的地方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灿灿侧头冲着阿尤笑,脸上赫然有泪痕。
“嗯?”
“如果他们自己有得选,没谁会愿意一直那样生活的。”灿灿伸出手摸摸阿尤的脸,轻声说道。
一个姑娘爱上你,可能只是因为你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特定的场合戳中了她的柔软。
阿尤满是心疼,真心疼,他的生长环境里鲜少有这种,说不上顺风顺水,但这种阴暗面他接触得很少,自然也不会感同身受。
“你现在有工作吗?”阿尤问道。
灿灿迟疑了一下,还没有从自己灰白色的记忆里挣脱出来,说道:“在一个餐馆做服务员。”阿尤皱眉:“店里知道你进了派出所吗?”灿灿摇摇头:“不知道,恰好轮到我休息。不过,阿尤,谢谢你。”
阿尤沉默,半晌后问道:“你以后还要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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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灿不吭声。阿尤有点不耐烦:“问你话呢?!”灿灿的声音特别小,小到这么安静的环境阿尤都差点没听清楚:“我不知道。”
阿尤推开怀里的灿灿,良久后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跟你说个锤子。”灿灿本来已经慢慢平静的心情又一下子提了起来:“阿尤你别这样。”阿尤冷笑:“不这样?你知道吗,你走的这几个月里,我真挺想你的。你会偷东西,在你走之前我就听青旅老板说过了,我没说出来是觉得对我们彼此都好,忘了你也好,我都没想过今天会这样,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疯了一样只想赶到你面前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大概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成这样,也不想对你说教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做不了,真的,你刚说你不知道,我就有这感觉。”
灿灿的泪水夺眶而出,只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轻轻抽泣。
人生最美是初见,因为初见最痴傻,入目都是对方的好。
阿尤坐在床边,月光照耀进来,洒在灿灿的身上,它可不管这人世间的苦难。
两个小时二十八分钟的沉默以后,阿尤开口:“我留下来吧,先陪你一段时间。”他一扭头,疲倦之极的灿灿早已经睡着,双手环抱自己像个虾仁一样蜷缩在一起,这样睡觉的女孩是没有安全感的。
阿尤轻轻摸着倦极的灿灿的刘海儿,柔声道:“三次吧,你要再偷三次我就回去。”
灿灿长长的睫毛颤动,只不过倚靠在床头的男人只顾着看夜空中的星星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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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尤留下来了,以灿灿男朋友的身份留了下来,他又找了一份送货的工作,这次是送日杂百货,他帮一个批发商。开始的时候很不顺利,虽说郑州这地界儿包容性很强,南腔北调的过客都愿意在郑州停留。但是没有隔阂地去相信一个异乡年轻人,做点小生意的小老板还是没那魄力,要不是因为确实是人手不够,也不可能要阿尤。
阿尤前几次送货的时候找了半天,他也不烦,耐心问好地址四平八稳跟着导航就过去了,只不过小巷小弄或者遇到因为拆迁啊什么的导航上没有,他还得去问,说一口带着浓厚四川口音的普通话。
他最担心的还是灿灿,不是担心其他,偷儿这种习惯他觉得没遇上什么大波大浪要自己改掉还真的有点悬,但是往往那风浪就得把生活烧得面目全非来个你死我活。
所以他每晚睡觉之前都会问灿灿:“今儿没作孽吧?”灿灿听到这话就转过来抱着阿尤的腰,笑着说道:“乖着呢,我跟你说个锤子。”
听到这话,阿尤才能安安心心地睡过去。灿灿喜欢写写画画还顺带着听点儿民谣,有时候也哼几句赵雷、郝云的歌,每每这个时候,阿尤都在旁边托着腮笑嘻嘻地瞅着,有电视没信号,没电脑,就俩手机,但就是这么冰冷的生活环境,愣是让阿尤觉得还挺暖心。
没有什么比看到心爱姑娘发自内心的笑容来得舒坦的了。
只不过有一回阿尤去接灿灿,恰好看到那老板对灿灿动手动脚的,心里不舒服。在回去的路上,阿尤问灿灿:“这肯定不是第一次对你动手动脚了对吗?”
灿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他平时还是很规矩的。”
阿尤挑挑眉头,其实姑娘很多时候会觉得身边的男人对自己一定是没有目的的,只是男人看到自己女朋友身边男人的嘴脸会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如果非要说一个为什么的话,不是不相信自己女朋友会出轨,而是他了解男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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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两个月过后的样子吧,有一天阿尤下早班,在街上恰好看到了一个小偷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心里竟然有点高兴。
主要是来自于灿灿这段时间的乖巧吧,其实这种心理可能都算是自我安慰,说到底,万一她偷了瞒着他呢?有时候连阿尤自己都不明白,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个老大爷跟他说过,小偷儿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很好判断。
这才是真正的我去你大爷。那灿灿这种眼神居然还能清澈,笑容还有纯真的姑娘是不是天生就是楚留香的接班人?
他转个念头,毕竟灿灿也不是靠偷生活的,也和职业惯偷不一样,不得不说,当人在为自己爱人辩驳的时候智商比爱因斯坦可能只高不低。
他买了些蒸饺和焖饼,往家里走去,一想起自己的生日要到了,总算今年身边还有个女朋友陪自己,大学念书的娃也都开始陆陆续续找工作了,生活不会因为春夏秋冬的伤感就停滞不前。
好在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舒坦,就连他对郑州也都越来越熟悉,他的老板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四川小伙子,口齿伶俐却又不让人觉得圆滑,做事也靠谱。
也不是每一个在异乡的人都非得夜夜难安。
直到有一天,他中午因为忽然换班恰好老板又发工资了,一时心血来潮就跑到餐馆想要找灿灿。
还没进门,他赫然看到灿灿被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搂着亲了几口,而她居然只是推了一下再没有其他动作,而她的眼神里,分明是对着自己才能露出来的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阿尤像是被雷击了一样站在门口。
没想到第一次看到她偷……是在偷人……
几分钟之后,阿尤走上前去举起前台那个花瓶砸在那个老板的头上,拍拍手吐了两口唾沫,扭头就走,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灿灿。
刚要走出门,他停住了,掏出钱包,摸出一张卡,走过来放在灿灿面前的桌子上,轻声说道:“密码是你生日,卡里头有三万块,我出来工作也没多长时间,平时也大手大脚的,就这么点,你别嫌。我先回成都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灿灿。
直到阿尤消失在店门口的时候,灿灿才猛然尖叫了起来。
她跟着跑了出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哪还有阿尤的身影,她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地给阿尤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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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尤开着他的小货车,车里放着李志的《你好,郑州》这张光盘,这是刚来郑州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们去散步,遇着一个小摊,灿灿淘来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版。
这几个月就好像又死了一次一样,不,在成都的时候是病入膏肓,在郑州的时候才是无药可医。电话一直在响,不停地响,响了一段时间过后又不停地收到短信,他没去看,也没觉得听着烦,他车里随时准备着一个大容量的充电宝,就好像做好了随时要离开的准备一样。
他慢悠悠地吃了一份炒面,然后去跟老板告别,老板还有点舍不得他,问:“嘿,小尤,你啥时候回来?”
阿尤微笑,“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夜幕初降的时候,阿尤在上高速之前把车靠在路边,车窗摇起来,把歌的音量放到最大,号啕大哭。从《铅笔》到《忽然》,最后定格在《关于郑州的记忆》这首歌上。
哭够了过后,他拿起手机,看了看189个来自灿灿的未接来电和75条信息,拿起电话拨通了灿灿的电话,秒接过后传来灿灿喑哑的呼喊:“阿尤,你不要我了?”
阿尤沉默了一下,“我之前觉得我可以容忍你偷三次,结果没想到你居然还可以这样?不拿人东西了开始走高端路线了?我从成都到郑州不是来受这种刺激的。你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婊子,这就是我爱的人?我跟你说个锤子。”灿灿继续哭喊道:“我怕丢掉这份工作啊……”她话还没说完,阿尤就打断掉:“滚。”
阿尤把电话直接就扔出了窗外,放手刹松离合踩油门直接上了高速。
终于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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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呢?”我皱着眉头问道,啤酒都喝得差不多了,他边讲边喝,倒是酒量大看不见醉意,毕竟今晚可是红的白的啤的都来了,早就喝通了,不喝通可能这哥们儿也不会讲出这种故事来当夜话谈资。
杀人八百,自伤三千。
“没最后了,最后我回到了成都,搬了房子,换了号码,找了工作,就到现在了。”他笑了笑。
我叫来老板准备结账,问道:“那姑娘为什么要这样?”
阿尤没吱声儿,我俩走出来才发觉时间真的太晚了,风一吹指不定得是提醒夜归人该散场了。我蹲在路边吹风,他站着,说道:“有必要知道为什么吗?被逼的?本性?反正我不想知道,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苦衷都不能做的。后来我也在想,她当时如果给那个胖子俩耳光我肯定也不会走,只是我觉得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狂开一千多公里只为了去交几百块罚款了,当然,父母除开。”
“后来也没见过她,死了伤了嫁人了当妈了进监狱了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觉得挺荒唐的,反正也没想过后悔,现在不就剩下个谈资吗?你觉得我当时傻吗?”阿尤忽然低头问我。
我想了一下,很严肃地点点头:“傻。”
他嘿嘿一笑:“我跟你说个锤子。”
我笑道:“我也跟你说个锤子。”
我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回房间。
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开口说道:“傻,是真傻,傻得没谁了,但值,我挺羡慕你。”他侧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都以为他要揍我。
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传来他的声音:“爽子你说,那……应该我是爱她的吧?”
我哈哈一笑:“爱啊,这不是爱那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是锤子?”
他没接腔。
我笑了笑,还真是听了一个乏味的好故事啊。二十出头能有这么一个姑娘带给你伤害,这得是造化,还必须是大造化,爱情故事我听得不少,这种疯子一般的大行径可能只有这种少年时候才做得这么漂亮无私了吧。
虽然有点可惜,没成良缘。
但也没成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