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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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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于泄露以前从来说不出口的感受。

她甚至说出很喜欢这种字眼,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因为她从不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

虽然她从轻度语言表达障碍变成重度语言表达障碍,

但她却同时有更多的勇气去突破障碍,而且这勇气似乎与日俱增。

于是我反而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她内心深处在想什么。

就像她以前会买咖啡但不喝,而现在却有莫名其妙的勇气喝咖啡。

我也是一样。

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也没变,甚至只可能更严重。

面对自己一直想要把握住的人,也没有伸手用力抓住她。

就像森林中的猴子,没有伸手抓住新的树藤,

便只能在原地荡来荡去。

或许我潜意识里认为这是造成我们以前没办法在一起的原因,

于是突然拥有很强的决断力,说要见她就见她,不管时间多晚,

不管已经有十几年没见了。

而想多留住她一会儿,就立刻折断雨伞。

这种只想挽留她,完全不考虑其他,马上说做就做的决断力,

我以前根本没有。

但这不是我真正的样子,只是为了弥补遗憾而出现的反射性动作。

也就是说,我的决断力和她的勇气,都只是弥补遗憾的反射性动作。

我本质上依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她也始终胆小,有语言表达障碍。

“你再不走,上班会迟到。”她说。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噢。”

“你只会说‘噢’。”她说,“快去上班吧。”

“你不要再喝咖啡了。”我说。

“要你管?”

“如果我偏要管呢?”

“好。让你管。”她说,“然后呢?”

“然后……”

“要让你管,你也不知道怎么管。”她笑了起来,“快去上班吧。”

我也笑了起来,路过要搭电梯上班的人,应该会觉得我们疯了。

“所以你想到我时,心情就很糟糕?”我问。

“有时想得凶,就像喝咖啡时的心悸。”她说,“能不糟糕吗?”

“噢。”

“你还是只会说‘噢’。”她说,“赶快去上班吧。”

“你把咖啡都给我吧,别再喝了。”我说。

“好。”

“也不要再买咖啡了。”

“好。”

“你怎么这么爽快地说好?”

“只要你能快点去上班,我什么都好。”

“你还剩几分钟?”我问。

“十分钟。”她看了看表,“你呢?”

“也是十分钟。只不过你只要搭电梯到五楼,我还要开车。”

“你再不走,我要叫警卫了。”

“叫吧。”我说,“多叫几个。”

“你真的会迟到。”她说。

“我知道。”

“知道还不快走?”

“不管了。”

不管了,我不要再当虱目鱼。

再走一次十几年前走过的路也好,重新走一条崭新的路也罢,

当我们这两根浮木碰触时,每一分每一秒,

我都不想离开她的眼睛和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即使我们好像从未一起生活过,但我始终可以因她而惊艳,

而她在我心里,也永远温柔地存在着。

“候鸟每年春秋两季沿着固定路线,往返于繁殖地和度冬地。如果你是候鸟,你认为哪里才是故乡,繁殖地?度冬地?”

“如果我是候鸟,我不在乎故乡在哪里。”

“为什么?”

“因为不管往哪儿飞、飞多远,我总是思念着南方。”我说,

“而你,就是我的南方。”

春天到了,甚至提早。

我和她的大学生活剩下最后一个学期,毕业后会面临离别。

对平时在一起的恋人而言,毕业后如果距离和环境的改变不大,

那么可能只是彼此要学会调适而已。

但对我们而言,这种状况很可能致命。

我们之间的最大问题,在于每走一步,鞋里的沙都会磨痛脚,

必须忍受一些痛苦才能往前走。

就像拿着一根长竹竿走钢索的人,勉强维持平衡往前走。

但只要一只鸟停在竹竿的一端,就可能让他失去平衡而摔落。

毕业后面临的变量,可能就是那只鸟。

我其实已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当鸟停在右端时,双手迅速往右移动,

当鸟停在左端时,双手迅速往左移动。

无论如何,我要让竹竿保持水平,继续向前走。

然而她在学期初告诉我,今年夏天结束后,她将到美国留学。

说这些话时,她坐在m栋侧门水池边的石椅上,眼睛看着水面。

那时是黄昏,天气晴朗,凉风徐徐,水面泛着阵阵涟漪,

但我心里刮起狂风暴雨,水面波涛汹涌。

我们足足沉默了半个小时,直到天色昏暗。

“其实这样很好。”她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很平淡,“以后应该不用压抑,也不必克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想做什么也可以做什么。”

原本看着水面的我转头看着她,但她的双眼始终注视着水面。

如果你在住院,有天医生突然告诉你: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担心油腻、胆固醇,不必运动或养生,而且喝酒、抽烟、熬夜都没关系。

那么这代表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在宣布你的死期,而且无药可救,怎么保养身体都没用。

看来这只停在竹竿上的鸟,是只巨大的老鹰。

我已经无法维持平衡,只能摔落。

从此之后,她绝口不提出国时间、念哪所学校、多久回来等。

同样地,我也是。

这大概是认识她以来,我们两个很有默契的第二件事。

或许别的恋人知道死期后,会选择提前结束,

但我们却是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

见面的频率比以前高,见面的时间比以前长,

见面时所做的事也比以前多。

可惜她说话时的平均温度,并没有比较热。

然而我一直对她说的那句“其实这样很好”耿耿于怀。

那句听起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有时胡思乱想,觉得她那句表达了“终于可以离开”的解脱之意。

她是认识我之前就有了出国的打算,还是认识我之后才有的?

如果是认识我之后才想出国,是不是因为她始终离不开、回不来,

于是干脆远走国外,让我们之间自然结束?

而我呢?

原已准备战战兢兢迎接任意一只鸟落在竹竿上,

没想到发现是只老鹰后,却立刻束手待毙。

我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游不出她的旋涡、上不了岸,

于是潜意识里在等待一个理由或力量拉我上岸?

这只老鹰的出现,是让我们一起逃避,

还是一起解脱?

去看夕阳吧,珍惜太阳还挂在天上的时候。

我和她各骑一辆机车,约好在海边碰面。

我本想载她就好,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但她坚持各骑一辆。

“你不是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我说,“我想骑车载你。”

“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说,“我想自己骑车。”

她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即使死期快到了也是一样。

除了认识她第一天时骑车载过她,后来就没载过她了。

如果约在校外,我们总是先说好时间和地点,然后各骑一辆机车去。

我会提早到,然后静静等她。而她总是迟到。

我也突然想到,她从不跟我一起吃饭。

我约过几次,她总是拒绝,而且没有理由。

刚开始很纳闷也很沮丧,后来习惯了,

便把这也当成她莫名其妙的坚持。

她说约在海边碰面就好,我只能苦笑。

她到底知不知道所谓的“海边”有多大,

这跟“水池边”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还好她总是迟到,我便在海堤上来回快速走动,有时还跑步,

边走边睁大眼睛看她到了没。

来回走了十分钟,已经有点喘了,才终于看见她。

我走向她,她缓缓停好机车,收好安全帽。

“走吧。”她说。

“其实我跟时间一样。”我说。

“嗯?”

“一直在走。”

“神经病。”

我们一起走上海堤,再走下海堤,踏进沙滩。

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很工整,几乎是四条笔直的线。

走到离海浪拍打十公尺处,她停下脚步。

“再往前一点?”我问。

“这距离是我的极限。”她说。

她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在她右手边。

“待会儿夕阳下山后,一起吃个饭?”我说。

“我那时应该还不会饿。”

“那就等饿了再吃。”

“我饿了也不吃。”

嗯,果然不跟我一起吃饭,而且没有理由。

今天的夕阳很美,颜色是浓浓的黄,

也没被云层遮住,是个完整的圆。

气温很舒适,晴朗的天空只有少许白云,海面很平静。

这是个看夕阳的好天气,这个沙滩也是看夕阳的绝佳地点。

“我很喜欢海。”她的视线朝着正前方。

“其实你跟海很像。”

“哪里像?”

“都把东西藏得很深。”

她转头看我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正前方。

“我也很喜欢夕阳。”她说。

“其实你跟夕阳也很像。”

“也像夕阳?”她又转头看我,只是这次是定格。

“嗯。”我说,“同样都是只要一转身,天就黑了。”

“神经病。”她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容。

我静静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很舍不得。

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这种笑容,我一定会很寂寞。

我很努力记下她现在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眼尾滑下的曲线,

还有绽放出的温暖。

“其实你现在的笑容最像夕阳。”我说。

“为什么?”

“明亮而不刺眼,温度也刚好。”

她闪过一丝笑容,我也努力记下这如闪电般的笑容。

要记下的东西似乎很多,脑袋不晓得够不够用。

“有螃蟹。”她指着右前方。

“其实你跟螃蟹也很像。”

“什么都像。”她又笑了起来,“你干脆说我不像什么就好。”

“你是真的像螃蟹。”

“哪里像?”

“外表坚硬,内在柔软。螃蟹把最柔软的肉,包在最坚硬的壳里。”

我看着她,“跟你一样,外表刚强,内心却很柔软。”

我们互望了几秒,她才转过头。

“对你更是。”她说。

“对我是外表更刚强、内心更柔软吗?”我问。

“废话。”

“是更柔软的废话,还是更不柔软的废话?”

“1。”

“可是你说那句‘其实这样很好’时,我觉得你心很硬。”我说。

“胡说。”

“是很硬啊,比混凝土还硬。”

“根本没硬。”

“如果不叫硬,难道叫没有心吗?”我说,“那你的心在哪儿……”

“在你这儿。”她用右手突然捶了一下我的心脏,也打断我的话。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带着哀伤,眼窝很湿润,几乎要满溢出眼角。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温柔的撞击。

我永远记得那个瞬间,也永远记得当下的感动。

那是整个人被电击、体温升高、心跳狂飙、血液沸腾、汗毛竖立、鸡皮疙瘩全部起来的感动。

她用右手捶我心脏的那个瞬间,我的心脏便牢牢记住了她的温度、她的想法和她的心。

喜欢一个人可能需要理由,但爱一个人则不必。

有时爱一个人是一种认定,你认定是就是。

我这辈子确定的东西不算多,但我很确定对她的认定。

我认定是她。

因为知道未来的不确定,或是害怕未来的不确定,

所以很希望有些东西是确定的、不会改变的。

还好我很确定,对她的认定。

我们互相凝视,在夕阳的照耀、海水的拍打、螃蟹的横行中。

她的眼睛像是倒满酒的酒杯,表面张力让液体成为光滑的球面。

或许只要轻轻晃动,就会漫出来。

而我心头很热,眼角也湿润。

透过眼球内液体的反射,我们应该更清楚地看见彼此。

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现彼此眼中映照出的,满满的,自己的容颜。

这或许是一种爱情最初始,也最美的状态,

也是最纯净、最光洁无瑕的,对爱情的悸动与信仰。

佛说:你恨的人,来生不会再见,所以别在他(她)身上浪费时间;

你爱的人,来生也不会再见,所以今生要好好对他(她)。

她当然不是我恨的人,而且她会离开。

因为可能不会再见,所以更要好好对她。

夕阳快下山了,天色不像刚刚那样明亮。

“对你,我始终很难说出内心的真正感受。”她打破沉默。

“嗯。”我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她。

然后我们转头看着即将渐渐变暗的天空。

“唯一可以在白天看到的星星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她摇摇头。

“爱尔普兰星。”

“有这种星星?”

“爱尔普兰,airplane。”我右手指着天空,“那里就有一颗。”

“神经病。”

一架飞机缓缓在天空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细细的白色喷射云。

我伸手向天空抓一下,抓住那架飞机,

然后低头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我要跟她在一起。

“你闭着眼睛干吗?”她问。

“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接吻、哭泣、许愿的时候闭上眼睛。”

“神经病。”她又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许愿。”我说。

“许愿?”

“嗯。”我说,“只要抓住100颗爱尔普兰星,就可以实现愿望。”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充满疑惑。

“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大家争相许愿,流星总是载了太多心愿而急速坠落。还好白天也有缓慢移动的爱尔普兰星,给人们带来希望。”

“什么希望?”

“传说在天空中看见爱尔普兰星,只要伸手抓住它,再立刻许愿。当你抓完一百颗爱尔普兰星时,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这传说很幼稚。”她说。

“或许幼稚,”我说,“但你可以试着相信。”

“相信这干吗?”

“很多东西,你一旦信了,就会存在。”我说,“信仰就是这样。”

“你要我把这传说当成信仰?”她问。

“可以试试。”

“嗯……”她犹豫了一会儿,“好。”

“那赶快。”我指着天空,“爱尔普兰星还在,你快抓。”

她缓缓伸手向着天空抓一下,再低头闭上眼睛。

“愿望不可以说出来,不然会无效。知道吗?”我说。

“废话。”她睁开眼睛。

“是知道的废话,还是不知道的废话?”

“1。”

“到时候你坐的飞机,我也会朝着天空抓下。”我说。

她看着我,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个头。

夕阳已下山,天色暗了下来,她的眼神显得更明亮了。

我站起身,双手左右平伸,一步一步,向着海缓缓走去。

“你在干吗?”她问。

“继续向前走。”

“神经病。”她有些惊慌,“你会走进海里的。”

“不管了。”

老鹰又如何?

再巨大的老鹰停在竹竿上,我也不管。

我只要抛掉竹竿,双手平伸,还是有一丝希望可以维持平衡,

然后继续向前走。

“很危险。”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衣角,“别再往前了。”

“你不是说,那距离是你的极限吗?”我双手依然左右平伸。

“嗯。”她拉了拉我的衣角,“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进海里。”

“那么陪我一起走吧。”

她愣了愣,但在我又往前跨出一步时,她也跨出一步。

只剩下要抓住99颗爱尔普兰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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