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照片(1/2)
第9章 照片
马立斯新村。弄堂很深,从两侧房子的底楼飘来阵阵油香,不知哪户人家的小孩忽然一阵吵闹,片刻之后就又陷入沉寂。
易君年抬头看一户人家。窗帘拉着,室内开着灯,映照着窗台上的影。瓶是安全信号。他转到弄底,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这是后门,里面是厨房,这会儿没人,底楼几家租户烧好饭菜,都进了房间。
他径直上了二楼,敲敲门,凌汶打开房门。
易君年脱下大衣,挂在门旁的柚木衣帽架上。桌上放着刚做好的饭菜,豆芽炒肉片、猪脚黄豆汤,还有炖萝卜。
“楼下人家有没有问你最近去哪儿了?”易君年问她。凌汶是二房东,前些年,龙冬租下了这幢弄堂房子,择吉接了她住进来。他们俩是夫妻,比那些因为工作需要才住在一起假扮夫妻的同志,更容易适应环境。不像在其他系统工作的同志,国民党暴露真面目前,龙冬就已经转入地下为党做情报工作。“四一二”大屠杀前夕,很多同志在国民革命高潮中过于轻敌了,龙冬所在的小组虽然相当隐蔽,但因为没有与党的公开活动完全隔离,在国民党大肆“清共”时仍然遭到破坏。不过敌人没有发现这幢房子。
“我说到亲戚家住了几天。”吃饭时凌汶告诉易君年,“我猜他们可能知道。楼下小宝说,有陌生人到房子里来问过,巡捕房姚探长陪着。那天带巡捕冲进菜场的,不就是这个姚探长吗?”
有人读了凌汶写的那部小说《冬》,会以为她和龙冬很难分得开。谁也不会想到他说走就走,都没见上一面。联络站暴露,特务悄无声息地冲进房间,凌汶正在那里取信,也被抓了进去。幸亏销毁了密信。凌汶不在逮捕名单上,特务并不知道她也是小组成员,关了几个月就把她放了。等她出狱后,龙冬却不见了,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几乎全都消失。
“我怕你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就像水进了大海。”
“那你面对大海就能看见我。”
这是小说中那对恋人的一段对话(她把自己和龙冬的名字赋予了他们)。有一天早上,小说中的汶告诉冬,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过了一年多又传来消息,龙冬牺牲了。凌汶找不到组织,而这幢房子当初由他们夫妇出面承租,并没有暴露,根据上海的房屋租赁规则,房屋业主不得无故取消租赁权、收回房子。房租月月往上涨,她发现只要出租一部分房间,她就仍然可以住在这里。等易君年找到她,让她恢复工作后,她倒是提过想把房子退租,但易君年不同意,他说,这房子从没有当联络站使用过,连自己的同志都很少知道。既然组织上不用另外钱,你何不就住着呢?说不定以后可以派用场。其实她心里也不想离开,因为龙冬。
“巡捕房来说了些什么?”易君年询问道。
“要有什么要紧话,他们会跟我说的,我这儿邻居关系好。”
“那是因为你不涨租金。”
“当然不能涨,我们不能当剥削阶级。”
“你这个二房东,要是跟别的二房东不一样,就会让人怀疑。”
“那也不能涨价。”
易君年点点头,笑骂了一句:“小宝这只小流氓,对邻居倒客气。”他说的是楼下的租户吴四宝,从前在跑马厅做过马夫,被跑马厅董事会一个洋大人看中,挑他当司机。小宝抓住这个机会,在跑马厅一带混得风生水起,外面马路上都叫他“马立斯小宝”。
“他们都这样,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下午见了上级来人。”易君年一边往饭碗里盛汤,一边说。
“这不是有点冒险吗?”他们刚被释放,按照地下工作的一般原则,党组织在与这些人重新接头前,应该有一个静默期。
“也许是因为任务很紧急,所以当初才会临时召集开会。关键是,上级派来传达任务的同志也没有现身。”易君年拿调羹在汤里搅了两下,又放下碗,“老方也牺牲了。”
凌汶感到十分悲伤。除此之外,她也隐隐自责。在看守所她最后拿定主意,写了那封密信。被捕后再次启用秘密信箱,这么做很不妥当。信一交到陶小姐手上,她就开始后悔。她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犯了大错,她觉得老方牺牲跟那封信有关。
“做秘密工作,事前要考虑周全,现在就不要多想了。”易君年漫不经心地说着,心思像在别的什么事情上,他经常这样,凌汶见多了不以为怪。他们都是能在脑子里把事情琢磨清楚的人,她就做不到。她要是认真思考一件事情,就总想拿支笔写下来。人和人不一样,同样是动脑筋,老易看起来就像心不在焉,所以她有时候觉得,易君年如果不想回答一个问题,就会显得漫不经心。
因为易君年,她才能重新联系上党组织。像龙冬一样,易君年也掌握了一个秘密情报网。老方常常说,老易把天线安进了敌人的心脏,我们有一个易君年,安全保卫工作就省了一半心。市党部、警察署、巡捕房,老易都能搞到情报。常常是半夜,老易跑到她这里,交给她一支香烟或者一颗蜡丸,告诉她有人面临危险,要求她连夜送出情报。这种时候她总是为自己和小组同志所做的工作而自豪。
“这是什么?”
易君年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拿起茶盘边的小纸片,盯着看了一会儿。凌汶手上拿着抹布,凑过来看。
“随便乱涂的。”
她习惯随手在纸上涂抹,成形的想法会记在小笔记本上,零零碎碎的想法写在小纸条上。一张文稿纸裁成一小沓,放在口袋里。纸条上写着“内奸”“骰子”,还乱七八糟地画了一些谁也认不出是什么的图案。
“你这个习惯一定要改掉,”易君年说,“很危险。”
他点燃一根火柴,在烟灰缸里烧掉了字条。
“我觉得肯定有内奸,能不能从敌人内部找到线索?”
易君年深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地说:“我会查。如果我的怀疑没错,这个内奸应该十分隐秘,即使在敌人那边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你有怀疑对象吗?”
“不要轻易去怀疑一个同志。”易君年看了看她,严厉地说,“随随便便把同志打成内奸,我们有过惨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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