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2)
第18章
已经入夜,炮弹零星地在两岸爆炸,那更近乎袭扰而非压制。我们的两挺重机枪在夜色中盲射还击,空空空,通通通。
也不知道谁在嚷嚷:“兽医,你有生意!”
老头子便背着他的三个医药箱,沿着刚挖出来的简易壕猫腰过去。
新丁们还像土拨鼠一样,在把壕沟挖得再深。炮弹虽然是零星的,却让他们有一种想钻入地底的欲望。我们老家伙则在偷懒,窝作一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点儿郁闷。迷龙不知从哪儿弄到了烟丝,包了支喇叭筒,我们轮换着抽。
我们有了伤亡,因为我们有几百个你不喊趴下就不会趴下的笨蛋,并且总觉得再跑多两步就能跑赢炮弹。我们脚下的日军仍然活着,我们主要的成就是把散兵坑连成了简易战壕,我的大部分同袍擅长的是掘土而非打仗。
不辣说:“老子拿绳子吊一箱炸药下去怎样?”
我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就算炸得着,他也一早给你打爆啦。”
蛇屁股提议饿死他们。
迷龙说:“如果老子的机枪现在在江滩上,堵着不让他们进林子,那是饿得死他们。可是老子在这儿。”
丧门星问:“团长他想啥呢?”
克虏伯说完“不知道”继续睡觉。
烟递到我的手上,我拿着犹豫了一会儿,想是否要由一个不吸烟的瘸子变作吸烟的瘸子。这时我被人猛踢了一脚,烟掉在地上,我恼火地转身骂道:“你脸上生的是鸡眼吗?”
那边比我更火爆,猛推了一把,让我还没站稳就又摔在地上,我看清那家伙是谁也就明白了他这样粗暴的理由——他是对我们从没好气的何书光。
“如果不是在前沿我会拿鞭子抽你。你们团长呢?”他身后是虞啸卿、唐基和他的亲卫。
“在检查交通壕。”
何书光简短地说:“带路。”
我的狗友们闪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在壕壁上贴成画儿,好让那几个一脸乌云的家伙通过。
唐基招呼阿译:“林督导,一起过来。”
阿译也只好跟着。我老实地带路,听着何书光在身后轻声咒骂:“这打的是什么鬼仗?”
虞啸卿和天老爷合作,粉碎了日军攻势后便来视察我们。原来答应我们的补给有点儿缩水,几个掷弹筒,几挺轻机枪,又一个半死不活的壮丁连,对一个整天没派上任何用场的炮灰团来说,他可算一言九鼎地遵守了诺言,可虞啸卿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表现他的信诺,瞎子都看得出,他来找麻烦。
交通壕位于前沿的半身壕之后,我团对付泥土的本事倒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一晚上已经把其中一小段挖到了人头高度,死啦死啦正指挥人砌上护木。他看见我们时的表情,并不比我看见虞啸卿时好上多少。说白了,虞啸卿现在的表情恐怕要让弥勒佛也改作哭脸。
虞啸卿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禀师座,正在筑防。”死啦死啦报告。
虞啸卿冷淡地说:“我不关心你挖洞的本事。牛皮吹上了天,那是纸飞机,承不住人的,现在你摔了个底儿掉。横澜山阵地已经全歼敌军,你们是全师唯一被敌军突近的防线,并且,至今仍未歼灭。你的阵地下面有多少日军?一个师团?”
“大概四五十个。”
“为什么吃不下?”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就沉默。我这会儿宁可看唐基,我知道那家伙很滑头,可那一脸哪怕是做出来的和蔼可亲也比虞啸卿那张铁面皮好看。
唐基试图缓解气氛:“师座告诉我龙团长是主动出击的。”
虞啸卿毫不领情:“有个屁用!没头苍蝇也会主动出击!”
“我这一团兵,就这几百人,真打过仗的怕还不到一个连。说句得罪的话,如果现在叫个兵,让他对师座开一枪,保准那兵没开枪会先尿了裤子。”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板着脸:“太高看你的兵了。我打包票你下这命令的时候那家伙就能尿了裤子——你是说你占尽地利的一团人吃不下区区几十个残兵?我让张立宪带特务连过来,你收拾一下零碎去跳怒江。”
“就打过仗的说,这点人也够吃掉他们了。我是说,等江那边的鬼子再像今天这样盖过来,我们派新兵上去扛,那就是整团死光。现在,几十个回不去的日军不足为患,我让全团轮番上,估计的损失不到一个连,可新兵就学会了打仗。”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慢慢来?”
死啦死啦说:“慢慢来。”
那绝不是商议,因为虞啸卿的脸青得快成铁色了,而唐基的笑脸也越来越和蔼了,我不知道哪个威胁更大,而死啦死啦现在看起来有点儿执拗。
唐基打了个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督导,陪我看看你们的阵地。”
我在眼角里扫着,唐基相当亲切地搭着阿译的肩膀,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行了开去。拿耳朵眼儿都想得出来,唐基叫了阿译去是为了知己知彼,我们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阿译一直在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死啦死啦的业绩或者劣迹。
当唐基走开后,虞啸卿的脸色反倒生动些了,他终于用一种看人的眼色看了会儿死啦死啦,那种绷紧的愤怒终于开始活跃起来了。
他问道:“你觉得我欠着你的?”
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什么欠着?”
“南天门之战与我无关,我也从没想居你的功劳。但上边要想捧王麻子,就是会管他三七二十一地把张三李四做的好事全压王麻子头上……你不要因此就心怀不满屡生事端,那我对你的最后一分敬意也就没了。”
死啦死啦坚决否认有不满之心。
虞啸卿喝道:“那你这么作死一样地搅些什么?!”
“这是为了我们。”
他理直气壮地瞪着眼,而虞啸卿的眼瞪得比他还大,那是惊加了怒:“谁们?——好吧,你和你的渣子都滚下祭旗坡,我让特务营来了这残局。你可以混吃混喝,一边求老天爷让我军务繁忙没空想起你来。”
死啦死啦:“江这边的都叫我们。”
虞啸卿:“我羞于与你称们。”
死啦死啦:“我今天说连师座都没逃过爱安逸的毛病,师座不还说谢你苦药吗?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这毛病。多少年来这是个被人钉死了的死穴,一打一个准儿。远的不说,说卢沟桥吧,日本人打不动了就和谈,和谈三次就打三次,我们不信都骗着自己信,日本人和谈时公然拿着地图在宛平标好炮兵目标的,准备好了当然再攻,没攻下又说撤兵,喘了气再攻。我们想和平想到不要命的地步……”
虞啸卿的性子耐到再耐不住的地步终于开始咆哮:“卢沟桥算近的吗?那你说远的是不是要远到宋朝去啦?!”
“那我们近点儿。”死啦死啦很诚恳,尽管他的诚恳都让我觉得古怪,“就这儿,此时此地。我在对面被打得全军尽墨,尸骨无还,这么个惨法,可一瞧日军开始修防线就想,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连师座这样枕戈待旦的人也是一样。禅达,日军扑过来时都要烧城了,一看,没过江,又过上日子了。今天为什么不战自溃?要不是赶上怒江发威,咱们只好骂骂鬼子的祖宗就去做仁人烈士了……”
我听见响亮的一声,虞啸卿打人快得看不清,我寻思丧门星多半打不过我们这位师座,死啦死啦也没搞清怎么回事就一头撞在刚挖好的壕壁上。
而虞啸卿招手让他站直:“我生平最烦就是空谈阔论,因为你这样太有想法的家伙正在摆道理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叫人一道道摆掉——哪怕在你想偷着卖掉点儿武器养你的渣子的时候,我都还以为,你也许能做点儿实事。”
死啦死啦拧了拧差点儿没被打歪掉的脸,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有吐口血唾沫的能力:“做了呀,师座。我们拒敌于西岸,可东岸有日本人,我们就不会再睡着。”
虞啸卿不愤怒了,因为他总算明白死啦死啦啥意思了,他也彻底惊愕了:“……你想让日军过我们的江防?”
“就这几十个。他们也不可能回去。”
“你想让这几十个活着过我们的防线,进后方?”虞啸卿又问了一遍。
死啦死啦答道:“对。他们也扛磨得很,会像蟑螂一样活下来。”
“为祸民间?”
“您清楚得很,光日军今天的炮击造成的伤害也几十倍于这群丧家犬。而东岸有日军,禅达再不敢睡觉了,我们也不敢睡觉。”
虞啸卿看着他:“你里通外国。”
死啦死啦苦笑:“这话真叫我听着委屈。”
“你草菅人命。”
“日本人要打过江,对着昏昏欲睡的我们,那不叫草菅人命,叫屠杀。这事我今天说过,您说谢你苦药,药就是苦的,比苦还苦。认错容易,其实不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要改,要吃药。”
“你死有余辜。——中尉。”我一直到虞啸卿和何书光一起瞪我,才反应过来虞啸卿是在叫我,我连忙应道:“在。”
虞啸卿命令:“拿起枪。”
我端起我的步枪。
虞啸卿说:“对住那颗想太多了的脑袋。”他同时向死啦死啦解释,“让你的人毙了你,也许你会想得再多一点儿。”
我慢慢把枪口顶住死啦死啦的脑袋。我很庆幸他没看我,他要看我,我也许就会撒手把枪丢掉。
死啦死啦看着虞啸卿:“我在找我们弄丢了的魂,找不回来,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宁。这其实跟日本鬼子没什么关系。”
“我看你确实是弄丢了魂。上弹。”
死啦死啦强调:“我说的是我们。”
我把我麻木的手指放在枪上边,我以为它弯不过来,但在我的注视下,它弯过来了,我拉了枪栓。
我开了枪,但我开枪时抖得不成话,子弹贴着死啦死啦的头皮飞过。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着刚掠过子弹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妈的,一天两次,尽拿子弹给我剃头。”
虞啸卿看了我一眼,我的枪口已经放低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有向死啦死啦开枪的勇气,哪怕是十个虞啸卿一起向我下令。
虞啸卿叫何书光。何书光比我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枪顶在死啦死啦刚被顶过的脑门上。虞啸卿告诉他:“先杀违令不从的,再杀异想天开的。”那枪口立刻杵在我脑门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我从枪口边拉开:“我不会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吃掉他们。”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而虞啸卿和他的亲随们冷淡地看着我们,不表示任何意见。
军人信奉一成不变的规则,用最顽固的方式维护顽固,虞啸卿是军人中的军人,也就是说他将最为顽固。死啦死啦也许会把我们的小命断送在哪怕有百分之一希望的事情上,但眼前的事,他现在知道了,是全然无望。
夜露打湿了下坡道上的山草,不是一般的滑,我们中间经常有人一声不吭地滑进了坡下的黑暗里,过一会儿又灰头土脸,身上披挂着草叶荆棘一声不吭地加入我们。我们此行是去给祭旗坡下残留的日军一个全歼,是去打仗的,在忍痛和惊动日军之间宁可选择前者。
死啦死啦把这团能打的人全码在一起也就这些人了,郝兽医在阵地上给人治伤,阿译督导大人在阵地上充充泥菩萨,其他人全在,连泥蛋满汉也给拉来了充数。狗肉忽前忽后地逡巡在我们周围,从今天禅达被炮击时它便一副亢奋状态,一条好战的狗。
莫名其妙我又成了死啦死啦的副官,这不叫升官,而是说,你的生命里又要多了许多麻烦。譬如最大的麻烦来自眼前,虞啸卿只给了四个小时,在黎明来临前他不想虞师防区里再有一个日军。
祭旗坡几乎就是悬崖,所以一度被虞啸卿放弃设防,下边的江滩也窄得要命,实际上我们是在涉着湍急的浅水摸向那片日军窝藏的乱石。我们没有用任何照明工具,以免成为南天门上重火器的靶子。
但这瞒不过我们要摸的日军,乱石后边轻响了一声,黑漆麻乌中你也根本看不清什么向我们飞来,然后水炸开,一个最晦气的新丁倒在水里。三八枪子弹的尖啸从我们中间划过,我们卧倒在浅水里,迷龙用机枪扫射半淹在江水里的礁石。
我看见死啦死啦伸手在狗肉头上拍了一下:“狗肉,上。”狗肉溅着水,几乎与迷龙射出的弹道平行,悄没声便消失在乱石后。
我低声说:“……开什么玩笑?!”
死啦死啦没空答理我,反手把不辣刚拔在手里的长柄手榴弹给抢了:“上刺刀,上。”这时候他说了算,我们都爬起了身,一边跟没了腿的水流较劲儿一边上着刺刀。本以为会是惨烈的肉搏,但没跑两步我们便叫乱石后传出的惨叫、撕咬和一头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愤怒低哮声惊着了。我们很难相信那来自我们早已熟悉,天天拍着打着玩儿的狗肉。
死啦死啦第一个纵身上了乱石,对石头下用毛瑟枪打了一个点射,惨叫声停了。丧门星也抡着大刀片爬了过去。我玩命地爬那块滑溜石头,抬头时狗肉正好从那边纵身上来,我几乎把脑袋顶到它的嘴上,那张嘴喷吐着热气,带着血肉和日本军装的碎片。我手脚发软,又掉回了水里。
死啦死啦不开枪,那个日军也只能再多叫几秒钟,他的刺刀都被狗肉咬弯了。想到天天和这么个家伙形影不离,同屋而寝,我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在哔啪地炸开。
已经被我们攻下的凹崖下有三具日军的尸体。最新鲜那具身边有三支步枪和一堆手榴弹,腿上的一处伤口已经包扎过。有两个是我们从上边扔手榴弹炸死的。这个大概是炸伤了,拖不动,留在这儿咬我们一口。
我们的面色都很难看。
虞啸卿下死命令时我就在担心这个——日军并没窝在我们脚下等着玉碎,他们想活,谁都想活,他们已经没入东岸的茫茫山野。做蟑螂或者做野狗都得活下来,虞啸卿就再也无法说虞师防区无一日寇。死啦死啦现在跳到怒江里也洗不清,甚至他在我眼里也不那么清白,至少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日军,而忙于打破我们安逸的异想天开。
死啦死啦抄了点儿江水,冰自己的脸,大概想到还候在上边的虞啸卿,他已经又脸颊生痛了。
我小声地说:“追击吧。”
死啦死啦点头:“嗯。追击。分四队。我一队,你一队,迷龙和丧门星带一队。”
迷龙催促道:“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嘱咐他:“追到了不急打,先咬死。等援兵。”
他们开始张罗和分队,我看着这茫茫黑夜里的活人和死人,忽然有些茫然。
我说:“那两个死人的左手都被砍掉了。”
死啦死啦不解地问:“怎么啦?”
“被没死的带走啦。他们好像觉得这样子魂就能回家。”
死啦死啦看了看我,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带走了他那队人。
天亮时我们只杀死了五个,四个小时早已过去,四个小时是虞啸卿给的时间。
我们疲惫不堪地从山林里进入我们的壕沟,新丁们还在挖,表情里带着真正的恐惧。我们比他们稍好,因为在这个晚上,我带的这队人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壕沟里停放着一具尸体:我们的某个新丁,一块破布盖在他的身上,但不能盖掉他胸口的一个刀孔,血已经浸透。我们沉默地从那具尸体边经过。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我们的阵地,给一个昏昏欲睡的新兵来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我们的回音。
交通壕边挤着一众人,迷龙和丧门星他们都已经回来,我挤进去。虞啸卿正在对垂头恭立的死啦死啦大发雷霆,他手上挥舞着一柄带血的三八枪刺,我不怀疑他会给死啦死啦来上一刀。
虞啸卿吼道:“现在,这把刀被你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着头,那不表示他同意:“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日本兵极注重保全武器的,杀完人连刺刀也扔下了,他们已经全无斗志了。”
“头抬起来。”
死啦死啦抬起了头,他可真不像个军人,一只手护着被抽过一记的那边脸,至少不要两次全打一个地方吧?
虞啸卿喝道:“手放下去。”
死啦死啦很无奈地放下了手,看来就是同一个地方啦。
虞啸卿瞪着他看了很久,已经不是生气啦,而是冷漠、鄙视、奇怪,甚至还有某种已经过去了的友谊。虞啸卿对死啦死啦并不像对别人那样的,如果像对别人一样,我想三两个死啦死啦也早已毙啦。
“你自生自灭吧。你和你的虱子们。”说完,他走了,他已经不再愤怒了,因为早已出离愤怒。何书光几个以同样的冷漠跟在他后边,但那种冷漠并不太持久,因为何书光半截子想起他的另一个主人:“副师座,走啦!”
我看见唐基搭着阿译的肩,从交通壕后边漫步过来,这边有多紧张,他们那边就有多融洽。阿译的脸通红,洋溢着幸福的光泽,我想他就算撞见他死了的老爹,怕也就是这种表情了,不,我觉得他和他老爹并没这么亲密。
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要说那么久,我们在江边和林里奔命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们最近做的那些见光死的事又被卖了,大概还包括我亲了小醉一口。我愤怒的不是阿译,而是死啦死啦,他就当没事一样。
他们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最后唐基轻轻拍了阿译的肩,连告别话都没有的,唐基总是深谙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朋友。阿译站在那儿目送加心送,那贱样简直像一个三百年没碰女人的男人大战三百合之后的表情。唐基走过我们中间,和蔼的目光并不回避我们,也不像虞啸卿那样视而不见,他甚至还在死啦死啦身边停下,轻轻拍了他三下肩,说:“好自为之啊。”然后他们便从我们的阵地上消失了。
阿译还戳在那儿,幸福已经换算成同等分量的失落和茫然;死啦死啦又低了头想着事;我们全都一样地不知所措。
一周后禅达城外的一家百姓被杀绝了,所有的衣服和食物也都宣告失踪,虞啸卿于是组织了一场大会猎,杀了六个,抓住一个,这一个在押解回途死于耙头和拳头的风暴。后来禅达组织了民防,经常大半夜我们还要听他们制造出的怪动静。禅达也不得安宁了,禅达从此再也不敢睡觉。
我们在祭旗坡的壕沟已经全挖得了,那帮酷爱土活的新兵们却总还要精益求精地再做修整。我在他们挖出的防炮洞里,从枪眼里用望远镜张望对岸。那边也在筑防,这回像是真的,也在精益求精地往地下发展。我在地表几乎搜索不到日军。
日军再也没有进攻,实际上他们上次的进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条贪婪的蛇发现自己吞下了一头象,这头象很可能撕破它的肚皮冲出来,一个古老的故事。我们隔着一条江看着渐息的波澜。
南天门的日军联队现在开始学习我们,像土拨鼠一样往地下发展。死啦死啦说对面的山已经快被挖空了,并且他很荣幸地通知我们,竹内连山从军前学的是木土工程。我们无所谓,就算真有反攻之日也轮不到我们,虱子命不操这份心。
我把望远镜调到最大倍率,仍然看不清南天门之顶永远在雾霭里的那棵巨树,那里一直在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他们好像要把那棵树炸倒。”
我是在跟死啦死啦说话,他坐在那儿,就着一张小桌子捣着饭盒里的杂粮饭,他的菜是盐水泡芭蕉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