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2)
第20章
那辆死啦死啦抢虞啸卿的吉普开了过来,在我们的上山道口停下。
这会儿是日军的合唱,或者我更该说合咏在怒江两岸飘:
“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鼻寒频作响,俯首嗽连连……”(日语)
死啦死啦对他后座上的某人在叫嚣:“我让你看看我军如何英勇作战!”然后他愣了,目前的情况让他开始挠头。他后座上有个我们并不认识,但外形熟悉得很的人物——这些把整座学校、整座工厂搬过整个中国的蚂蚁们长得都一个样,破衣烂衫,奄奄待毙,却一脸阳光和希望。
蚂蚁新奇之极地听着这两岸回缭的日语:“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打仗啊!还能干什么?”死啦死啦对他后座上的人一副火大的样子,但往下自己也犯着疑惑,“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喂,你们!没看见长官吗?帮忙拉炮啊!咱们团的大炮!”
他的车还牵引着那么一门缺五少六的小炮,一门陈旧的三七战防炮。那门炮很难过目还忘,它一边是橡胶轮,一边是硬木轮,永远发出一种咕隆咕隆的声音。
几个被死啦死啦从山下就抓差的新丁,使劲地拖着挽着那门战防炮,硬轮子硌着战壕里的土,咕隆咕隆地给我们的还击里加着噪声。
现在上去嘚瑟的是迷龙,他那吵得我们曾整星期整星期没法睡的嗓子现在真是派上了用场。
“尊厅长休要怒气发,容我三娥把话答,说什么中华民国七八载,年年战乱把人杀,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理是王法,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可怜她无辜的被人杀……”
咿咿呀呀的唱腔中死啦死啦绷足了脸儿往前走,跟在他的炮后边,有时又得上去为他被堵住的炮开道,一边还得推开一个个向着他的脊背,有些脊背还在跟着哼唱。
小蚂蚁好奇得不行,这里对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一边看一边叹:“真了不起!这就是你们的阵地吗?这个手榴弹是怎么扔出去的?你们真的就在这里做饭?煮些什么呢?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铁翼下死的种子徒生些抗力,应声起来了大时代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压踏着破裂的土地。”
我们忙着搬开弹药箱,拿掉被他冒冒失失拿在手上的危险品,把炊炉搬开。死啦死啦对着身后那个有感而发的诗人猛转过身来。这位诗人没有吟哦,而是欢快地念诵——在死啦死啦瞪着他的同时欢快地念诵。他冒失地拍打着死啦死啦的肩膀,我认为他还不如去碰一个手榴弹:“啊,我看见你说的战场了,太了不起啦,我知道你说的战争了。不是我写的,可我忽然就想起它来了——什么力也瞬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不着愤怒的吼声。烟火里萌育着复兴的幼芽,真的,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热血培养起自由之,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死啦死啦呼出来的气冲击着鼻翼,迷龙在壕沟之外向对岸拧着身躯,南天门上至少一个伍的日军在与他琴瑟相和。
“……我头堂的状纸被摔下,二堂把我的哥哥押,三一堂怀揣剪刀拼一死,赃官才把那传票发……”
死啦死啦大叫:“迷龙你个不要脑袋的玩意儿在干什么哪?!”
迷龙接着唱:“四一堂他们父子全到案,他逼我了案来画押……打不起来!玩哪!”
死啦死啦抄起刚被我们搬开的锅盖砸了过去:“滚他妈的下来!”
迷龙连滚带爬地回了壕沟,顺便抄着那个刚拿来砸他的锅盖还给我们:“吃饭家伙你都摔啊?咋啦?我又咋啦?”
小蚂蚁还在吟诵:“到战场上驰骋高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这是哪儿来的?你拉来的?什么玩意儿?”迷龙看了眼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瞪着那位诗人,然后开始喘着气望天:“战防炮。”
一直在瞌睡的克虏伯忽然清醒了,“啊!炮!”他呻吟了一声,便把庞大的身躯压向停在坑道的那门战防炮,往下我们再没见他起身了。
“那玩意儿不能吃,又不能睡。我说的是人。”迷龙指指小蚂蚁。
“他自己跟来的!”死啦死啦说,然后继续望天喘气。
日本人那边在阵地上跳一种并不奇怪的舞蹈,连我们都看得懂他们在扮演插秧或丰收,在这上边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来攀的梯子上,烦躁地看着,我保证现在让他烦躁的东西并不在西岸,而在我们这坑里。
在多少丝袜香皂及其他之后,死啦死啦终于弄到一门行将报废的三七战防炮,可在禅达的茶馆里等炮时,他碰上他的克星——搬运学校和工厂的无数蚂蚁中的一只,相见恨晚的蜜月期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们狠狠地戗上,以致死啦死啦要带那只蚂蚁来祭旗坡上看看什么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们和西岸心照不宣达成联欢。
那只小蚂蚁正以从上来便未衰减过的兴趣和新兵们扎一堆,因为新兵们对他多少还算客气点儿。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枪,伴之以“军人兄弟,这东西怎样用的”的发问。
泥蛋解释道:“子弹从这儿装进去,从那儿飞出来。”他开始做一件我已经做过的事情,“躲不开,别想躲开,比声很快,呼,连血带肉带走一大块……嗳?有子弹!”他赶紧把枪挪开,因为小蚂蚁正想研究子弹飞出来的地方。
我蜷在一个浅炮洞里和郝兽医偷乐:“死啦死啦快气疯啦。”
郝兽医说:“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气。”
“他老招不该招的家伙。要在暗夜里竖立火炬——除了那帮家伙还有谁这么说啊?”
“哪帮家伙?”
“那帮家伙。”我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通过点指阵地上的红色让老头子会意,“那帮家伙‘双十二’之后可越来越不成话啦,简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的劲头。”
“不是吧。我觉得年轻人就是这么说这么想的。”
“我年轻。我放这种大屁吗?”我说。
郝兽医苦笑:“你不年轻呵。你好些时候比我老头子还老。”
我愣了一下,恨得只好挥了挥手。
“……烦啦,你身体要有啥不好可得告诉我。”
“……怎么啦?”我问他。
“照常,你一定是十倍的狠话回了过来。”
我只好又挥了挥手,像驱赶蝇蚊,但我很茫然。郝老头子也损德,把半面镜子递了过来,于是我看见我苍老而忧郁的眼睛——那是郝兽医看得见的,我自己看到更多,我看到最里边的败绩与失落。我抢了那镜子扔了。
小蚂蚁现在和克虏伯凑在一起。克虏伯总算从被他把玩一个遍的那门战防炮上抬起头,欣喜未褪,但多了点儿失望:“这不是德国炮!它是苏联造的!”
小蚂蚁又被人提到了他高兴的地方,天晓得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地方:“苏维埃是个伟大的国度,他的人民放弃过很多,但从没放弃过热情。他让我们看见,房檐总是很低矮,但低矮的房檐下总有高傲的头颅。”
“……啊?是吧?哈?”克虏伯一头雾水。
死啦死啦在梯子上又狠狠向对岸张了两望,他下来时把梯子都给弄翻了,连人带梯子翻在战壕里。如果不是我也觉得那小家伙很烦人,真会很高兴看他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样子。
我们一直很想把他气成这样,我们处心积虑,但从来没能做到。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犯着和郝老头儿同样的纳闷,他用不着这么生气,在幼稚的程度和方向上,他和那只小蚂蚁一模一样。
死啦死啦从梯子下拱出来便下逐客令:“你就不是要看阵地吗?你看啦看啦都看遍啦,你可以走啦走啦走啦!”
小蚂蚁微笑:“我看到阵地啦,可我没看见打仗。”
“我……”我们看着死啦死啦俩指头一抡,像是要口若悬河的样子,但那俩指头就没抡下来,最后僵在那里冲着天——江那边日军在对我们深情地咏唱,这让他有点儿张口结舌,“我们现在不打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道吗?……现在……现在在养兵……天天年年月月地打仗?打仗!你当是……斗蛐蛐呢?”
“可您刚才在路上说,国人其实从来不缺勇气和创见,就是太爱安逸。死都不怕,就要个安逸。几万万人打破了头只要一个能搬回自己家的东西,很多别的东西就被我们忘掉了。一个国军兄弟说了句能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二十郎当岁,说什么一辈子?”
小蚂蚁的天真无邪把死啦死啦噎了个半死:“可人一辈子都是要向前走的呵,不是吗?”
死啦死啦只好紧绷着脸儿挥着手:“……空谈误国。走啦走啦。”
“不可以空谈,但是要有向往。你们是国人中真正的精锐,你们出境打仗时我们全校人号啕大哭。我老师说,同学们不要哭了,用每分每秒来读书!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不要荒废了时日,让他们成了最后的英雄……”
我凑在死啦死啦身边,我知道我很像一个使坏的师爷:“要不要叉他下去?”
他喘着大气:“怎么叉?”
我惊讶于他的愚蠢:“军防重地,闲人莫入啦。”
迷龙和不辣开始付诸实施,一人一个上去叉:“走啦走啦!军防重地,闲人莫入!”
死啦死啦喝道:“放屁!你们自己又有哪天当这是军防重地啦?老子叫他上来的!谁敢叉?!”迷龙和不辣便愣着神,看着他。他在壕沟里困兽一样地转着。
小蚂蚁刚才被迷龙和不辣一人一拳,打得现在还蹲在地上说不出话,但这不能稍缓死啦死啦的窘境。他终于又把指头戳向小蚂蚁时已经想出了最烂的辙:“老子发你一杆枪一套军装,你这一百多斤撂这儿跟我打仗!我刚说的我就全吃回去!”
我想拦住他:“……你找事做?”
已经晚啦,那只小蚂蚁虽然还痛得蹲着,但已经高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壕沟往起站:“谢谢。谢谢。从北往南一路逃,好多次都想死了算啦。能走到这里和国军兄弟共御外侮,一是还背着书,二是那时就想,这微贱之躯总还是民族之城的一块砖,当此危难,不该由我自己做主。”
我对死啦死啦打着冷哈哈:“致谢词都出来啦。我说团座啊,你不觉得他色不太正吗?你觉得咱们还不够后娘养的吗?”
“什么色?他啥色?”
你看着一个聪明人犯糊涂就会很无奈,我带着这种无奈的神情戳打阵地上的一块红色。
死啦死啦疑惑:“不是吧?”
“……我是你的副官。你的副官告诉你,枪口向外没错,可在虞师公然拉进一个那色的就是大错特错。”
他当然知道那是大错特错,所以他现在快进绝路了,甚至都不在壕沟里转啦。刚摔了他的梯子被新丁扶起来了,他就拿着望远镜爬到梯子上去向着对岸装犊子——日本人现在告一段落了,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带着主力团在发飙。
小蚂蚁则向他和我们所有人烦着:“团长,我的枪呢?”
我们推着他,搡着他:“走啦走啦。”
“他逗你玩的。”
“再不走大嘴巴子抽你,看见没,这么大嘴巴子。”
小蚂蚁说:“可以没有衣服,我看见很多兄弟也没有衣服,可一定得给我枪。我知道来这里是来对啦。我老师说,对或错,很重要……”
就听见一声“你奶奶个熊”的暴喝,那个刚才还在梯子上装犊子的家伙从梯子上卷了下来,狠狠一拳砸在小蚂蚁的脸上,下边紧跟着一脚。
我们欣喜若狂,十七八个拳头一起举了起来:“揍他妈的!”
“我早想啦!”
死啦死啦大叫:“都滚一边儿去!老子自己的事,自己料理!”
壕沟里一片人头涌动,狗肉狂吠大叫,死啦死啦殴打着一个被我们推来搡去的小家伙,还要不时抽出拳头来,给某个忍不住对小家伙放了黑拳的家伙予以痛击。作为一个杀人无算的沙场油子,半个他也能把那只激动起来就要背过气去的小蚂蚁收拾成末。我们唯一奇怪的是,他到此时才祭出拳头。
小蚂蚁站在我们的阵地口儿,眼窝青着,嘴肿着,鼻血流着,一边抹着,还一边对我们深深地鞠下一躬:“谢谢。我错啦。幸亏你们提醒。其实我来滇边,本来是想去沦陷区打游击的,但是我又怕,因为那边特别难。现在我明白啦,难的地方也是中国地方,得有中国人在。”
不辣说:“吹牛皮哪?你做了鬼就过得去。”
小蚂蚁认真回答:“只要真想去,总是过得去的。”
迷龙抢了新丁的枪,拉了枪栓:“你个枪崩猴。”
小蚂蚁又鞠了一躬:“谢谢。”然后一路蹒跚着下山,还在山路边摘了片树叶,擦他流不完的鼻血,我们在后边笑得哄哄的,不辣捶着我打跌。
死啦死啦绷着脸咬着牙在那里站着,不停呼气吸气,我都有点儿担心他抢了迷龙的枪来一下子,还好,他一直站到那只小蚂蚁的背影都在山路上消失了也没动。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妈的小王八蛋,忘了我正事。”
迷龙乐:“有屁的正事。你要上去号两嗓子?”
死啦死啦茫然了一会儿,听着横澜山的鬼叫——战壕外的事情差点儿被我们忘掉了。
“我是要号两嗓子……我东西呢?”他说。
“啥东西?”
死啦死啦也不说,推挤着我们好回去阵地:“我东西呢?”
死啦死啦终于站在一个防炮洞外不动了,就是他刚才架梯子的地方,这个防炮洞挖得比较讲究,有支撑点还有窥视孔,它有时也做我们的观察哨。
他指了指:“就这个吧。”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炮拉到他说的定点上。射击孔是现成的,我们按克虏伯的意思把炮管子从那里支出去。
克虏伯摸着他娘的炮,舍不得走。死啦死啦盯着那炮,也没要走的意思:“没光瞄,你怎么瞄?教教我。”
克虏伯这会儿是沉默是金的行动派,二话不说,打开炮膛的身手以他那躯体来说也堪称利落。他从炮管里瞄着,一边摇着射界。
死啦死啦看着:“能准吗?”
“好在也不远。”
死啦死啦说:“你给我瞄住那个看看。十一点半那块,嗯,瞄那丛草枝子。”
克虏伯不含糊,摇几下就瞄住了。死啦死啦看了看:“瞄好啦?准啦?”
克虏伯自信地回答:“好啦。我瞄的没跑。”
“我没摸过炮啊。你装个炮弹我看看。”他是这样的谦虚而好学,以致我们任何一人都没去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炮弹是现成的,随着炮拉过来的一箱,刚才也被新兵蛋子一并搬在旁边。克虏伯手脚快得很,拿一发,往炮膛里一送,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拉上了栓子:“这就好啦。现在一拉就打刚瞄的那点啦。”
“拉就打呀?”
克虏伯说:“嗯哪。”
一只手抓住了炮栓上那绳子,死啦死啦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一、二、三。”
迷龙问:“干啥呀?”
“干这个。”说完死啦死啦猛拉了一下炮栓。
我们的那处窥视孔——现在的炮眼猛震了一下,把盖着做掩蔽的枝草都给冲得跳了起来,一发三七战防炮弹,经过死啦死啦的嘴和克虏伯的手,从炮眼里猛吐了出来,飞向对岸。
西岸和平了许久的日军同样放松,没有人开枪,至今也没有人开枪,只有死啦死啦开了一炮——而死啦死啦开炮的时候半个小队的日军正在自己的阵地之外,在何书光的手风琴伴奏和来自工事里自家人的乐器伴奏下拉着手跳圆舞。
那发用来打坦克的炮弹径直钻进了死啦死啦指点的那丛枝草,克虏伯形容得没错,像钻豆腐一样,枝草下的小土丘立刻开始爆炸,那就不是一发小口径炮弹能做到的啦——那一炮似乎引爆了一个小型的弹药库。
一片哑然。即使在我们数千人齐骂了一声“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之后,我们这边还要传出哄堂大笑,但这回是真正的两岸一片哑然。然后日军阵地上的那半个小队哄的一声,顾头不顾腚地往工事里钻。
我们面面相觑。死啦死啦大叫起来:“防炮啊!快钻洞啊!”我们顿时就炸了窝啦。
我们在战壕里推着搡着,钻着哄着,钻进这个掩体觉得不够踏实又跑进那个防炮洞,跑进一个防炮洞发现人太多啦又跑出来。死啦死啦是一早看好地方啦,找个洞子一钻,抱着狗肉不让出去。他冲着我们哈哈大笑。
现在是没人有心去看横澜山啦,如果有人拿望远镜去看,就会看到悠哉游哉的何书光往地上一趴,然后头先脚后地拱进了那边的工事里,过一会儿他又冲了出来,抢回落在外边的手风琴以及踢掉的两只鞋。
我们在战壕里狼奔豕突,我终于觉得死啦死啦一直和我共用的防炮洞还算踏实,拉着郝兽医迷龙几个一起拱了进去。
炮弹集着火在我们的阵地上打着鼓,横澜山还好点儿,我们的阵地可全是土挖的,最多支个木架子,很多坑道都被炸塌了,新兵蛋子现在反而不鬼叫了,反正炮弹也砸下来了,他们得忙活着从坍土下边刨人。
我们蜷在这个最大号的防炮洞里,它同时兼作前沿指挥所和团座大人的住处,死啦死啦、狗肉、不辣、丧门星什么的也已经加入了我们,头顶上密得分不出来的炮声震得我们神经麻木,头顶上的土掉得像下雨。豆饼戴了个过大的头盔,抖得打摆子一样,还想更安全一点儿,便一直举着一个小桌子。郝兽医抱着死啦死啦和我的枕头被子,在他的糊涂心思里,这玩意儿也许能防住大口径炮弹。我想他那把老骨头早被震散架了。也不知道他在说日本人还是我们:“图什么呀?图什么呀?”
死啦死啦很高兴把这当作他发布宣言的机会:“图什么?其一,咱们的阵地总得试试防炮能力吧。还能自己往自己头上砸炮弹不成?你瞧炸得天都快黑啦,咱们有炮弹还击不?”
我悻悻坐着,我也不知道我在骂谁:“瘪犊子。”
迷龙很地道地纠正我的东北话:“是鳖犊子。”
“其二,你们打过架吗?”
不辣说:“我们没和狗咬过架。”
“这回说的是人打架。”死啦死啦说,“我到哪儿都是外地人,从小就不缺本地人欺负。有个家伙,力气比我大,胳臂有我腿粗,有时候他打我打烦了,笑呵呵跟我招手,我忙跟着乐,以为以后天下就太平了。”
“结果照打。”蛇屁股说。
“看来都挨过嘛。后来我学了乖,管你好脸坏脸,我不看他脸。地上有砖头瓦片,最好是带尖角的石头,捡一块,握紧了再盯死了他——没一月我把他给揍了。那时候就轮到我想给他好脸给好脸,想给他坏脸给坏脸啦。”
迷龙点头不迭:“对啊对啊。打架就这么回事。”
“命都不要,就要安逸。管你们对歌还是对舞,他们炮轰过来你们拿什么还回去?吐口水吗?你们被这么耍过多少道了?少被耍一道总是个福气。”他大力地戳着捶着自己胸脯,“看着你们就觉得这里痛。”他又戳着自己的脑袋,“这里要不用了,那里倒不痛啦。可你们也有这个,你们能不能有时候也用一用?”
他就瞪着我说的,我忍了很久,终于还回去:“使那么大劲儿捶,不痛也痛啦。”
“再不捶?再不痛?就没啦。”
我并没有像他指望的那样羞愧,而是指了一下他的身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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