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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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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今天不进老鼠洞,而是回禅达,这应该是战前我们最后一次回禅达了,最后放松一次不如说了却一下最后的心事。如果赢了,从南天门到禅达也就一个来小时的车程,但很多人注定回不来了。

车在禅达街头行驶,我们没法不注意到这座小城的临战感已经越来越强,在某些当街处都已经垒起了高射炮位。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因为死啦死啦造的孽,也因为我们总被路边的军与民表情古怪地看着。活该,炮灰团与师部精锐的组合,是禅达农人也能看出的差异。

死啦死啦偷来的那袋食物在我脚边晃荡,有时就碰到我的腿。大部分时间我不怎么去管它,我在做迷龙他们所做的事情,大家一声不吭地和张立宪们大眼对小眼,而张立宪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肯定即使在老鼠洞里厮打,我们也比现在的冷战来得融洽。

食物很多,除了给父母,还有可以给小醉的一份。我再没想这是偷来的还是我拿命换来的,人不能总想这样的事,我们只是看着他们想,可算摆脱王八蛋了,到地头就甩了你。他们也一样。

我瞪着张立宪,迷龙瞪着何书光,张三瞪着李四,某人又瞪着某人,有时候我们又交叉瞪着,并非要打架,而是没地儿可看又不想说话。

车停下了。

死啦死啦的吉普从我们的车边一驶而过,那家伙今天准是打药了,亢奋地大叫:“瞪!瞪死他!说出来——到地头就甩了你,可算摆脱王八蛋了!”然后他就从禅达的街头,也从我们的今天消失了。我们因他的鬼叫而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是明摆着,但被叫穿了总是不自在。

“……下车。”张立宪向他的弟兄们说的,也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表示一下,“你们不下车?”

“下。”迷龙说,这家伙脑子晕,毫无必要地又补了一句,“下他个王八。”

我们刚下的车开走了。我们呆呆地站在禅达的街头,像一群傻子或者难民,部分是因为被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联手给折腾得太狠,还有一部分是我们都不大清楚该怎么对付对方。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涣散,脏得要死,也累得要死,人渣像精锐,而精锐又像人渣,心里都想同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甩开对方。

真甩了吗?我们被强拧在一个老鼠洞里,现在没人拧了,可是真甩了吗?没了洞的老鼠茫然戳在街头,看着没人折腾你的禅达,真甩了吗?

丧门星搂上了我的肩附耳,老实人也许办事情更直接一些:“说两句面子话走人不好吗?”

那倒也是。我清了清嗓子,那边的余治也在跟张立宪附耳,张立宪也清了清嗓子,可说真的,要消掉他那一脸倨傲,也许只好给他换张面皮。

他说着更似挑衅的场面话:“要不要上哥们儿那泡个茶什么的?”

不辣也挑衅似的说:“老子家没茶啊?还是就你家有桌子?”

何书光说:“就你们那破团还真没几张桌子。”

迷龙不满了:“啥意思啊?我们破,你们新?除了那几张嫩脸也没哪儿新啊?”

何书光瞪着他:“要打吗?”

迷龙打哈哈:“这小嫩孩是真不怕整死。”

张立宪说:“行了行了。行了!找铲啊?我说你们,没地方去就直说!”

不辣不嘴软:“有地方去啊!就是没地方打架!”

“打架要找什么地方啊?就这儿。这儿。”余治说。

迷龙爽快地说:“那就整呗。你个小老鼠脸子。”

余治气恼地说:“……王八再让你进我的坦克!”

蛇屁股起哄:“打呀打呀。不打也没事做。”

何书光说:“那就打!”

我开始叫嚣——不是想打,而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都打死算了!”

张立宪熬不住了,说:“你总算说出人话来了!”

我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气势汹汹以拳相向,连豆饼都捏着个拳头滥竽充数。眼看是又要拳头见肉了。丧门星手比脑快,已经对冒失冲上来的余治给了一拳,迷龙跟何书光搂在了一起,看起来亲热得要命,我跟张立宪互相抓着对方的衣领子,举着拳头。我们彼此瞪着,像两条被链子拴着没法把牙齿咬到对方身上的恶狗。

但是我们真的已经打够了,不想打了。于是我们又瞪上了。我忙着把踊跃上前的不辣往后拉,说:“老大不小了。懂事的说话。”

懂事的张立宪犹豫了一会儿:“好吧。谁有地儿可去?谁去的地方想别人一起去?谁去的地方想自己一个去?”

迷龙建议大家掉头走两拨不就完了。我让他听张立宪说完。

张立宪说:“各人说话。你要去哪儿?”

我们互相看着,疲惫而警惕。余治摸着挨揍的部位,丧门星一脸抱歉地拍拍。

然后我们一脸古怪表情地分开,走向两头。再不是人渣和精锐这样齐刷刷的两拨,而是分出几茬子参差不齐:不辣、蛇屁股居然跟上了张立宪们,而余治跟着我们。

各人说话,便生惊诧。原来人渣并不想总跟着人渣混,不辣跟了精锐去看某精锐的相好,真是司马昭之心,希望回来后他不要还是老童子鸡;蛇屁股跟人去吃好的,尽管最近吃得不差;丧门星要去寺庙为他弟的骸骨祈祷,余治跟了去就不知要为谁祈祷;克虏伯希望去看师里的大炮;而豆饼哪儿都想去,除了跟着迷龙——他想得心乱如麻,根本安排不过来,于是向我们招着手:“迷龙哥,我走啦。转脸就回来。”

迷龙悻悻地说:“转脸干啥呀?别转别转。”

迷龙很悻悻,因为我们走得很孤独,实际上分完拨以后我们这一大群就剩了我和迷龙两个。还有两个更孤独的,张立宪和阿译都还站在原地发呆发木。

我向阿译叫唤:“你还没想好?”他苦恼加孤独地摇了摇头,让我觉得理他都是多余,那便留着他对着个张立宪想去,我和迷龙走开了。

阿译还没想好,既然最平常的一天对他都是左右为难的一天,那今天更该让他绞尽脑汁。张立宪去哪儿,谁也不告诉,何书光因此快跟他急了。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迷龙已经一头钻进路边店为他的儿子挑选零食和玩具。

“乖儿子耶!”迷龙大叫一声,像一只大笨熊一样对着雷宝儿拱过去了。雷宝儿灵巧地手足并用地推搡他硕大的头颅。没办法,这小子表示任何热情时都是没分没寸的,是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的儿子并不乖,拿他的脑袋当鼓敲,但这无关紧要,迷龙很快乐,他拱在雷宝儿怀里,雷宝儿大笑,迷龙就假哭:“儿子哎,爸爸难受,快来哄爸爸高兴。”

雷宝儿哄他:“龙爸爸!”

迷龙吸鼻子:“还难受。”

雷宝儿接着哄:“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干号啕。

雷宝儿只好被迫地在迷龙脸上亲了一下,真是委屈得很。迷龙不号啕了,但是皱一张苦瓜脸,说:“还是难受。”

雷宝儿忍无可忍连踢带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了,说:“不管了!”然后他一头扎上楼了。迷龙从我手上抢了为雷宝儿买的那些零散就追了上去。

我父母不在,还没起,或者没出屋。迷龙老婆已经干了很长时间家务了,我们刚才一直一起看着迷龙和儿子的浑闹。我把我那整袋子都递给她,说:“……过日子的零碎,用得上的。”我知道她一定能处理得当的,反倒是我会拿这些东西不知道该咋办。

她接了,拿进了伙房,再没出来,我不用再操心我从不擅长的部分了。我开始帮着做一些搬送的粗重活,有时候我停下来看这院子,炮灰团在禅达唯一的家。

迷龙的家,也是我父母的家,贫穷又富有,安静又嘈杂。我现在奢望活下来了,所以它也许是我的家。团长说本地东西你都吃得惯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北平?

迷龙老婆出来,我拿来的食物已经被她分出来了,公公平平的,把一半给回我手上。她总是把事情做得那么好。我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笑——死啦死啦也就罢了,被一个女人太知道你的心理总不是多好意思的事情。

她说:“你等一会儿再过去吧。他们快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迷龙和雷宝儿嘈杂着从楼上下来,这回是迷龙把雷宝儿从楼上扛了下来,而雷宝儿一直在连踢带打地抗议,迷龙一脸焦虑地陈述着他的理由:“你老子我回来不光为陪你玩的,你老子有大事要做的!”他也不管孩子要不要听。

大事是什么?大事就是迷龙下了楼,把一小堆吃的玩的塞给雷宝儿,然后就混到他老婆身边,扒拉着他老婆的肩膀,就那脸见不得人的表情孙子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雷宝儿在旁边没好气地踢着他的小腿肚子,他也知道大事是什么的。

我哼哼地冷笑。

迷龙把雷宝儿扒拉到我怀里,说:“我没工夫管你啦。老婆,咱们家有点儿要紧事。”然后拖着他老婆就又上楼了。我还算配合地抓着雷宝儿,雷宝儿愤怒地鼓起腮帮子冲着他不屑之父的背影吹过去一口大气。我赞同地拍着他的脑袋,寻思过一会儿又得听那鬼动静。

然后我和雷宝儿就大眼瞪小眼了,我们瞧着对方琢磨了一下今天该怎么对付对方。雷宝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迷龙塞给他的东西都塞给了我,然后竭力打算从我的手里挣开。

我揣测不出来他怎么个想法,问他:“你啥意思?都送给我了?”

雷宝儿玩儿命地挣扎:“要去啦。就要去。”

我嘿嘿地笑:“那可就不大成话。”

雷宝儿叫道:“爸爸。”然后就如对他老爹一样敷衍了事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明摆着他在用他仅有的资本做一笔和成年人的交易。我有点儿发愣,而雷宝儿趁着我这发愣挣脱,连滚带爬地上楼,我连滚带爬地追在后边,还得闷着嗓子叫:“回来!回来!”

回来有鬼了,雷宝儿手脚并用爬那窄楼梯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幸好迷龙正从楼梯上下来,拎他那机枪似的一把手把雷宝儿拎了起来,一边说:“忙死了忙死了!忙忘了!”

我挤在一边给他让出道,一边诧异地看着跟他下来的迷龙老婆,迷龙老婆只是给我个模糊的笑脸。迷龙夹着雷宝儿从我身边挤过。

他下楼把雷宝儿放下,开始把一间屋里的东西往外折腾。我看着那些东西:做泥子的泥灰、钉子锤子钳子剪子、通常用来装弹药物资的铁皮军用箱子以及更多的这种箱子、一些敲了一半或者整根的铁槽铁管——连上边的军用绿漆也没有去掉。迷龙找了个地儿,开始敲敲打打那些玩意儿。雷宝儿倒乖觉了,自己坐下来玩他的玩具。

迷龙的要紧事,就是把水槽归拢一下,下雨的时候能让水往一处淌。今天他又有了在南天门山上一小时造一口八寸棺材的神采。而且他得抓紧赶完,赶完好那啥。

他色眯眯瞧了瞧他正在干活的老婆,很是得意,那也没辙,谁让他是我们中间唯一有老婆的一个。我瞧了会儿那个叮叮当当的背影,决定帮他敲打点儿什么,以便让他尽早得偿所愿,但看来要把这活儿结了是搭上整天也完不了的事情。

我父亲出现了,衣冠笔挺齐楚,显然起床已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但例行的下床之气还没过得去,一脸酸酸的气恼。这阵子敲打已经让他的气恼加深了,再看见我和迷龙,恼火便又平增了一倍:“敲敲敲!砸砸砸!如入菜市,尽遇莽夫!一大早就搞出这套拆房揭瓦的动静来,这地方还住得活人么?!”

迷龙嘿嘿地笑:“老爷子真精神得上了戏台子似的。这不才敲了五分钟不到吗?美国话说的,这气头把坦克都发动了。”

英语我父亲会说,却没听过这种美国话,不知己知彼,就只好瞪着眼生气。

我就硬着头皮,鞠了一个足够觉到腰痛的大躬:“爹。”

他早看见我了,却好像一副刚看见的样子,说:“回来了?你妈一天倒跟我念你七八十遍,还真能把个人念得回来,倒也不易。”

我只好又来一次腰痛式的大躬:“军务繁忙,劳您二老费心了。”

“我没费心,是你母亲费心。”他扁了扁嘴,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他连酸带寒地又要来了,“军务如此繁忙,那就是光复在望了?”

我能如何回答呢?迷龙一边叮叮当当的,没出声,可那个表情跟笑岔气了差不多。

我说:“孩儿与弟兄们一起,是枕戈待旦,不敢稍有松懈。”

“哦,枕了多少年,后枕骨都枕塌了,这笔烂账也不要提了。我倒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我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忙把头又低了低,说:“了儿听着。”

“伤好得怎么样了?——这倒不是我要问的,是你母亲问的。”

“本来就是皮肉伤,没大碍了。”我想我的样子一定近乎讨好,“了儿这些年在外边,别的长进没有,倒是练了个皮糙肉厚。”

我父亲说:“照旧是随了我,臭皮囊包一副骨头架子。这倒也不用说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所有装的乖脸全飞散了:“啥?”

我父亲说:“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桃园之义,可这样久居篱下,总也不是个事情吧?男儿于世,当有立锥之地,我跟你说的,也只是有个放得下一张书桌的地方,可无论如何,不是这个叮叮当当的打铁铺子。”

我只好茫然看了眼迷龙老婆,她苦笑。雷宝儿吹了个口水泡。我望了眼迷龙,他低着头在抡锤子,身子在发颤,我以为他替我难过的时候他喷出了笑声:“桃……桃……桃那啥的……”他笑到把锤子抡到了自己手上。

我只好又看着我的父亲。父亲很客观地看着我,摊了摊手让我说话。我知道他已经很耐心了,他居然能把这样一件事拿出来商量,我的弟兄们功不可没。只是我像在烈日下一样,有些发晕。后来我跪了下来。父亲明显地愣了愣,今天他并没在兴师问罪,就人而论他已算得上和蔼可亲了,我没必要下跪。

我说:“爹,这世道太破,放不下您安静的书桌。我这去给您打块儿放书桌的地方回来,只求您别再怨这世道太破。”

我的父亲忽然显出了一些虚弱,他很想急,但他也看出了我身上有某些不对,又不愿贸然就急:“这是……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想您真的能用上这张桌子,不要像我一样。”说完我站了起来。迷龙用一种又惊讶又好笑的神情看着我,迷龙老婆看我好像在说这小孩子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那件错事。我父亲瞪着我,狼狈又茫然,那比什么都让我痛心。我很想逃走,也这样做了,冲到院门前我才想起来我忘了拿分给小醉的那份食物,只好又转回身。父亲还在那里,离了整整一个院子看着我。

我跪了下来,跪在我孟家已是家常便饭,但我心里很痛,痛得我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爹,我一直就想知道,我到底让您觉得难堪,还是觉得骄傲?”

父亲嘴唇发着颤,瞪着我,不知道该维护他的尊严还是问出他的担心。我拿了那袋子食物出去,我知道这多半是我作为一个活人最后一次见他了。

离开院子的时候我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叫我:“了儿,回来!”

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出来追我的,事关我也深受其害的倨傲和某种所谓的尊严。我尽快地离开了。

那是我最大的奢望,但因此又说了蠢话。我做过什么可以让他骄傲?我去死了,给父母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难堪。

到小醉家门外时我已经恢复过来,不习惯也得这么无耻,我想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希望今天成为气恼或哀悼。

门关着,挂着牌子。天晓得,杀了我的头也想不通为什么以前来这里会让我觉得紧张,现在我走进这条败落的巷子都觉得轻松。我敲门,敲门的同时摘下了那块木牌,臭不要脸地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小醉应门时我自觉地就进了院,而她在我身后偷偷地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了那牌子,至少是把它翻掉。我让她诧异了好一阵,然后拿出那块牌子在她眼前晃荡。于是我着了一拳加一脚,但是我敢打赌,这一切比藏着掖着要好多了。

我从袋子里掏出死啦死啦塞进去的那些宝贝,丰富得很,以致我怀疑迷龙老婆不是从里边掏出了什么,而是又塞进去了什么——罐头、面粉、咖啡、酒,甚至还有几条腊肉,正是这几条腊肉让我对迷龙老婆起了疑心。

我和小醉像两个叫子,不,我们就是两个叫子,每当我们从中掏出一件我们没想到的东西时就要讶然和赞叹一阵,尽管相比之下,我的赞叹显得做作。

这是快乐的,我拿给她那些丰盛的食物;这是快乐的,我的团长甚至在里边塞了瓶酒,我发誓他当时一定淫贱地想着我和小醉酒后的故事,他以为我们要玩一出醉生梦死。

我恨恨地瞪着那瓶酒,洋的,我又给自己找了个对立面。

我恨恨地说:“谁他妈的要喝酒啊?”

小醉顺着我:“不喝。”

我问她:“你不会喝酒吧?”

她又顺着我:“不会。”

我和小醉坐在她的屋里,酒瓶在桌上,已经空了一多半。我很没面子,不胜酒力到舌头已经有点儿发直。小醉酡红着脸瞪着我,最要命的是她还拿着杯子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我们俩都没啥话。小醉一个劲儿冲着我挤眉弄眼,看得我眼睛有点儿发直,我问她:“……啥……啥?你说啥?”

“……我们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吗?”她说。

我疑惑地问:“……煮饭?刚弄了个酒饱,干吗还要煮饭?”

小醉也许该举桌子把我拍了,但她顺着我:“不煮。”

我想明白了煮的是啥饭时,就忙看了小醉一眼,好在她跟没事人一样。

“那个饭……也不煮。”我说。

“不煮。”她说。

我们开始不大好意思瞧对方,后来就对着傻笑,也许往我们中间扔个打死了郝老头儿的那种炮弹,我们还会一样傻笑。

这是快乐的,我们就不像我那不要脸的团长想的,就不那样度过今天。我知道我又在犯痴,但犯痴是快乐的。我不打算告诉她我要去做什么,不光为了保密,也因为每趟出门她都认为有一百条枪对着我,说也白说。

<口邦><口邦>的有人在外边敲院门,让我联想到一个比我喝得更多的醉汉。小醉的表情就没有原来那样好看,原来那样只给我一个人看。

我呵呵地乐:“隔壁王大妈?”

她也咬着嘴唇乐:“搞不好是王大爷嘞。王大妈没把屋门钥匙留给他。”

“王大爷可以爬墙嘞。反正王大妈一不在他就偷鸡摸狗,蹿屋上梁,练得一副好身手。”

她就连嘴唇都咬不住了:“要不得。王大爷屋里的墙好高。”

“有好高嘞?”

“每回子王大爷跪完搓衣板,上床都得架梯子。”

我“哎呀”了一声,说:“床都跟齐天大圣一般高了,硬是要派他去打南天门。”

小醉已经岔气了好几回,但外边那个死敲门的就不停歇,我们终于有点儿撑不下去。

她说:“没得人在家嘛。哪里有打门打这么久的。”

我说:“有这个劲头子不派去前线真是亏了。”

“你们要去前线?”她警觉地问。

我就连忙大打哈哈:“问得奇怪。我们一直就在前线啊。”

外边那个混蛋终于开始鬼叫,我发誓我一听就知道他是谁,尽管他只在骂人时才用他的川音:“我晓得你在里头!我是军人,不光用眼睛看事情的!”

小醉也知道是谁了,有些难堪。我没给她任何鼓励,因为几秒钟内我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很多。“我认得他。”我说。

她说:“我晓得你认得他。我不晓得是他,他一直礼貌彬彬的。”

“一直。你们还常来常往嘛。”

她辩解:“也没得。后头他来过三两次。”

我冷冷地说:“也没几天。三两次?三次还是两次?还是三次加两次?那就五次。”

小醉看了我一眼,我阴着脸,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忽然变得不好打交道了。我也知道,但永远控制情绪是我孟家遗风。

她仍辩解道:“他来也不做么子……是来找老乡讲话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有你信。他要找个四川人说话不用费这老劲的,直接让他的狐朋狗友小喽啰一绳子捆来就好了。”

小醉只好笑笑:“你讲得他好像个恶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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