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霁月小声地问道。
左昭仪的思绪仍然陷在十几年前的回忆中,无法抽离。她面上的神情悲戚,眼神似是蒙了层水雾,轻轻地说:“后来……便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番景象了……”
当晚,乙弗夫人被捆绑回宫,贺皇后连夜派了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入宫给她看病。但是,数位老太医会诊,遍翻医书,都找不到此症状因何而起。
翌日,宫殿内疯传昨夜乙弗夫人中邪发狂。谣言越演越烈,竟传成乙弗夫人的双眼发红,面露獠牙,犹如黑暗中的恶魔,撕咬袭击宫人,还想攻击皇帝皇后。更有甚者,说乙弗夫人本就是狐狸精化身,只不过当晚露出了骇人的真面目。
眼看着谣言越传越离谱,皇帝杖责了数人,更严惩传谣者,禁止在宫内议论此事。强压之下,宫内之人再也不敢公然谈论乙弗夫人,渐渐地,“乙弗夫人”,这个艳绝魏宫一时的美人,成了忌讳之词。
太医对乙弗氏的症状一筹莫展,只得连开些镇定心绪之药材,旨在能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不至于发狂嘶吼。
乙弗夫人身边的嬷嬷每日亲为她熬药,又连哄带骗让她喝下。这药确实起了作用,乙弗氏的情绪总算稍稍平复下来。
只是,症状到底是没有复原,日日夜夜需有人在身旁守着。她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两个时辰,就又会醒来在地上哀嚎打滚。宫内人心内都清楚,她这是失了心智,余生也只能疯癫下去了。
从此,皇帝自然再也不会踏入她的殿内。别的嫔妃看她落得此种下场,有人表面上哀叹着“红颜薄命”,内心倒是幸灾乐祸,想着她倒下了,自己在皇上身边算是有出头的机会了。惟有贺皇后,着实怜惜她命运多桀,每月都会去探望,给她送些衣食,看她是否好些了。
“乙弗氏成了这样,连儿子拓跋余站在自己面前,都不认得,自然是再顾不得孩子。拓跋余那时还年幼,刚满十岁,没了母妃的庇护,在宫中也受人欺凌。宫中的奴才们,多是十足的势利眼,见乙弗氏失宠,许多宫人早去攀了高枝儿了。”左昭仪叹口气,道:“也不知是不是赫连氏没有子嗣,她跑到皇上面前哭了一场,说与乙弗氏姐妹情深,断不能见乙弗的儿子孤苦无依。皇帝被她哭得心软,便答应了她去抚养拓跋余。”
“可惜,当初连贺皇后都没看出赫连氏的心狠手辣,将拓跋余也带成了这么个表里不一,阴狠歹毒之人。”乐菱连连摇头:“拓跋余幼时还会记得去看望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来,呵,竟像把生母完全遗忘了一样,再没去过。”
“他跟了赫连这么多年,就算是一匹白绢布,也早已被黑墨浸透。贺皇后死后,赫连登上了后位,下令让乙弗氏移住西宫。西宫……就是冷宫啊,前朝妃子生前所住。何止拓跋余,这宫中,谁还会记得当年的乙弗夫人?”左昭仪回想着乙弗夫人的往事,却越发心酸:皇宫里这么多人,死了一个两个,谁会记得呢?但见新人笑,哪问旧人哭?
霁月听了,心有戚戚然。她早已了解宫中的冷酷无情,如今真切地体会,还是忍不住替素未谋面的乙弗夫人难过。当年那么一个明艳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美人,光是想想她只落得疯癫失智的结果,就让人心如刀割般刺痛。看到左昭仪的神情,霁月知道,自己的难过,怕是比不上姑母的十中之一。自己的难过,只是因为可惜红颜凋零无人怜爱。同处于后宫嫔妃之位的左昭仪,内心更多的,怕是那份“与卿同命”的悲凉吧。凭美貌才华得宠数年,又有何用?若是一步走错,就仿佛堕入万丈深渊。
“如此想来,”乐菱转头对左昭仪道:“那日霁月偶遇平王爷,便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