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深渊之深……(下)(2/2)
那野人狂乱过后,这阵子似已平静下来,凄切切地叹道:“埋而未死一十六载,荒山已老,故人安在,冤仇难解,恩义无以为报。我凌柯徒有绝世武功,却如蛇鼠一般了此一生,老天妒我,老天妒我啊。”
陈襄知那野人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凌柯,听他话语悲愤郁结,似乎曾经是江湖上非同一般的人物,横遭不幸,方流落至这步田地。陈襄不免心生好奇,仔细端详,见他刚毅坚忍的眼中已有两行热泪慢慢流下,挂在乱蓬蓬的毛发上如荒草间结出的露珠,晶莹而清冷。陈襄忍不住拉了他的手握着,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不料凌柯扭头甩开他,双手撑地,仍是盘膝而坐,倏忽间如滑行冰面,几个起落,已远远飘至一角落里,涕泗交加。陈襄这才留意到他脊背高高隆起结有一瘤,双腿却细如枯柴,以绳索葛藤系住了缚在腰间,竟是背驼而又腿残的废人。陈襄情知此时安慰关心亦是无用,才四顾打量所处之地,这一看顿时让他心凉了半截,连叫“苦也”,他已身陷绝地之中。
环顾左右,四面皆是石壁,仰头向上,不知有几十百丈高直看得令人心悸,星星点点地shè下几线天光,竟是置身于形同巨瓮的洞窟之中,绝无出路。因洞窟昏冥而又宽旷,初时并未留意,身后乃是方圆数十亩的水面,呈墨sè,不知深有几许,望去波澜不兴,平滑如镜,想是来去皆由地下通过,大约便是自己进来的路径了。再想凌柯赤身**,说什么埋而未死一十六载,不由他惊悚万状,十六年尚且寻不到出路,死与未死已无甚差别,难不成就要与野人似的凌柯相伴一生为鬼?
陈襄许是天xìng随和而乐观,悲苦愁叹了一会儿,既然天有绝人之路,怨也无用,就不如置之度外反而好过一些。他不再想过去未来之事,只看眼前,遂起身活动下四肢,此时衣衫已被体温焐得半干,探手入怀,出来时随身带的银两丹药针囊等物件还在。他走过去坐到凌柯对面,问道:“凌大侠,你老人家怎么到的这里?可有出路么?”
凌柯一怔,大概已多年没听人称呼,呆愣愣地与他对视良久,猛然爆发一阵狂笑,倒把陈襄吓了一大跳。
“我,老人家?你看我很老了吗?”
“也不是很老,总是比我大得多吧。”陈襄想想,讨好似的又道:“你凌大侠在江湖中的名号如雷贯耳,论资格地位可比我老了好几个来回。”
失声痛哭原是宣泄愁苦最好的方式。凌柯大恸过后已恢复正常,听陈襄问及来历,大约是触到了痛处,只苦笑着摇头不语,闭上眼陷入回忆之中。
陈襄看他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欢愉如笑,不忍打断他的冥思,自然而然就转悠到老本行上。他把手抚在凌柯枯柴样的腿上,察觉仍有血液细细流过,轻轻掐去,似无反应,再几次加上力道,亦不见他如何痛楚,当是经脉不通,血滞而难流,筋屈而厥逆,肌萎而不生,病根似在背上之瘤压迫椎枢而致。他又下细揣摩了一阵各路经络穴位,好多时rì不理医道,此时手痒难耐,不免跃跃yù试。
凌柯早已睁开眼睛,神情古怪,“你小子在我腿上摸来摸去地要做什么?”
陈襄道:“凌大侠,你这腿疾断不是天生的,可否让陈襄一试?”
“你?医得?”凌柯意犹未信,叹道:“若我宋玄师弟在……唉,就有出头之rì,物似而人非,不过徒遭怜悯,想我凌柯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罢了,就由你一试,治不好,也算为你rì后多一鉴戒。”
陈襄几yù就将爹爹好像是宋玄的事和盘托出,但近rì所历,见习武之人俱非善类,便硬生生地忍下了,只说道:“凌大侠,可否将病患当时的情景说来听听?”
凌柯脸sèyīn晴不定,但初见生人时的大喜大悲已趋平复,悠悠言道:“说来话长。当年,我缒下悬崖,为采一千年山参,不料竟被同门割断绳索,又以暗器背后偷袭。你道我背上的毒瘤是自然长成的么?那里面尚有五行门的土蜂针,却淬了巫家十二楼的血藜之毒,实在令人费解,所以苟活至今rì,只想有朝一rì解开这谜团。这些年虽被我逼住了不使发散,却也生不如死,正好,就给你练练神医的圣手。”
凌柯背向坐了,坦然如赴死之士,陈襄亦不敢托大,以针小心刺去,毒瘤外如蒙鼓皮,而内中只是脓血,顺针眼激shè如箭,碧粼粼的腥秽不堪,不待放尽,凌柯已昏死了过去。陈襄知此时十分凶险,凌柯多年以真气逼住毒针,已如影随形般随时发动应激的本能,一旦改变xìng状失去附着,毒气回泄,实有xìng命之忧。他不再顾忌凌柯的疼痛,迅疾切除死皮,剔净腐肉,即见五枚毒针竟是黄金打造,如梅花般排列于至阳穴上,深及椎骨,金灿灿地清晰可辨。“什么人如此奢侈,竟以黄金打造暗器?”不及多想,遂一一以镊拔除,所幸金针不易折断,待洗净创口包扎妥当,陈襄已是大汗淋漓。
洞窟内渐渐暗了下来,有山风从缝隙中穿过,呜呜发响,并不时有蝙蝠鬼魅般在头顶盘旋,更显得巨大的洞窟yīn森可怖。凌柯仍在昏睡,想他定是有深仇大恨才支撑他熬到今天。十六年,独自一人,陈襄不敢往下再想。
猛然间,辘辘饥肠令他一惊,窟中空无一物,却靠什么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