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谓计谋(2/2)
当她看见杨方彧公然欺骗众多商人,看见杨方彧把骗回来的六十万石粮食拿出一半去邀买名誉,结果得到一片赞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错了。
杨方彧顾忌名声,但他顾忌的是士人和百姓的看法,四民之末的商人们不在他杨大公子的顾及之列。
在那一刻,苏小婉知道,杨方彧也不会真正爱惜、顾及自己这个青楼贱籍出身的女子,毕竟她的身份比那些商人更低微。即便杨方彧有一天抛弃了她,人们也不会指责他。相反还会说他不为美色迷惑,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大丈夫。
她并不奇怪这一切,在青楼长大,这些她都见的多了。
前年,也就是苏小婉十三岁那年,不就听说鹤姨的悲惨消息了吗。鹤翩儿是前些年眉楼里最红的姑娘之一,后来嫁给荆州一个官员做了小妾。听说前年荆州发大水,逃命的时候,她那夫君左手牵着老娘,右手牵着发妻,对跟在身后的鹤翩儿看都不看一眼,别人见了,还都对那男人竖大拇指,赞他是个孝子贤夫。
结果,鹤姨羞怒之下,自己投了滚滚大江,离开了这肮脏的世界。
这样的事情在青楼女子的身上数不胜数,她苏小婉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是苏小婉聪明,她看得懂赵宁炒米大法的第一类型计谋,看得懂杨方彧顺手牵羊的第二类型计谋、名利双收的第三类型计谋,甚至看得懂这决定自己命运的第四类型计谋。
杨方彧乐于和她这样的青楼才女发生些故事,赢得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声。却终究不会因为她而和家族决裂,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今天的天香居,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把戏。一个赵宁要抢夺自己,杨方彧要抽身离去的把戏。两个男人各有心事,各有计谋,彼此算计,她苏小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彩头。
而所谓计谋,不过是贪婪、欲望和争名夺利的一场表演,是这世间人心的一种拷问。
她什么都明白,自从杨方彧说要接受赵宁的赌斗开始,她就明白。杨方彧并不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输才接受这场赌斗,而是要通过这次的输来假作无奈的抽身,好让世人赞他风流的同时不骂他薄幸。
即便赵宁没有那真能难倒杨方彧的第三题,杨方彧最后还是会放水,他今天来这,就是为了输的,这一切,苏小婉一早就已看得明白。
她不明白的,或者说她还可以抱有一点期望的,就是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男子,是否是一个真正有情有义的男人。
但是,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男子吗?
男人不都是为了品尝女人的肉体,想要从女人身上去寻找那片刻的欢愉吗?面前这个赵宁就会有什么不同?
直到赵宁说出,一切还要看她苏小婉的意思,她才又升起了一些希冀。或许这是一个真正在乎她感受的男子,或许这真的不是一个只想征服、占有她的男人。
“小女子不过是个苦命之人,生来就没有倾心疼爱自己的父母,长成也只是身似浮萍,随波逐流。但小婉随杨公子东下之时就曾有言,小女子此身如江水东下,断无西归之理。今日杨公子要还于神京,但小女子誓言在前,也不能西行一步以相送了,只能道一句珍重。”说着,苏小婉也无意再对他施礼,退后一步,却是站在了赵宁身边。
当夜,红宵帐里,美人独卧,无尽的委屈、泪水无声的流淌着。苏小婉一直几乎一直哭泣到天明。在那黎明将近的时候,她早已晕晕沉沉,似睡非醒。但是,就在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一缕神明赐给她的指引,那是一缕阳光,一只拯救她的福音。
她伸出双手,努力去抓住那缕光亮,满心惴惴、恍恍惚惚的她,好像看见,在那光亮来处,正是那个少年——宁。
松石绿花笺上的文字再次流淌在她心间:
“昏鸦尽,
小立恨因谁。
十载飘零愁绪苦,
浮萍随水任转流。
心字已成灰。
茫茫前路终何在?
宜归宁!”
在苏小婉梦中呼喊着她的“宁”的时候,兰l县杨方彧的临时住处。
“少爷,老爷有书信一封送到,少爷快拆开看看吧。”
杨方彧并没有拆信,而是把信在手中捏了几下,“‘当归’、‘当归’,是啊,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了,走吧!”
“少爷,那苏小姐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你家少爷,从今以后,再没有苏小姐了。”
虽然人人口中都说女人如衣服,但也只有少爷这样的人物,才能把天下第一才女都弃若敝履吧,少爷绝非凡人,有他在,杨家的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纵马狂奔,追随在杨方彧身后的下人们,全都觉得前方的少爷身躯无比高大,跟随着这样一个主子,一定不用愁前程和金银。
他们正个个在心中感慨着,只见纵马在前的少爷扬起葫芦,潇洒地痛饮了一口烈酒,又吟出一首绝妙诗篇:
“落魄江湖载酒行,苏小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少爷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为儿女私情羁绊,既能让美人倾心,又能够收放自如,就凭这一段佳话,一定能盖过另外三位公子了。
只是没有人看见,那一夜的月光下,杨方彧把呕出来的一口鲜血又生生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