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颗将星的陨落标志着另一将星的升起(2/2)
此时,天色已晚,李文忠的大队骑兵已经进至白杨门,老天也不配合,下起了大雨,大军已经无奈就地扎营,李文忠根据敌情突变,紧急下令:军营北移五里,隔桑干水贴近脱列伯主力,在那里就地再建营寨。
这时没人明白这位小青年主将究竟想干嘛:千里行军,长途增援大同,甚至丢下步兵,孤军直插大同侧背,不就是为的奔袭元兵吗?现在脱列伯就在对岸不远,近在咫尺却扎营对峙,不战又不进,李将军意欲何为?
要说在等待步兵主力聚齐?也不大像:明军步兵就是再怎么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也不会比北方大同城外的孔兴顺桑干水来得便当,一旦被人家左右夹击,明军这万余骑兵之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实际上,李文忠刻意北移的这五里其中暗藏玄机:溃逃的元军斥候肯定会把遭遇明军的情形回报给脱列伯,那脱列伯也是闻名天下的“关中四将”之一,焉能不立即作出反应?
最可能采取的措施无非两点:立即出动主力进攻;全军收缩备战。
当然,也有铩羽退走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恰恰是远来增援大同的明军所希望,如此一来便等于把围攻大同的孔兴丢在了大同城下,而李文忠则不妨假戏真做,直接挥师北进切断孔兴军的西归之路,然后转兵东向,配合大同守军聚歼孔兴部队于大同城下。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战事若如此发展,结局也过于清楚了,估计脱列伯是不会如此“缺德”自保的。
鉴于最可能出现的前两种情况:临时冒雨移营五里,便会使脱列伯立即发动攻势作战的企图落空。
脱列伯若是收缩兵力采取防御作战,这也是李文忠希望看到的局面,如此自己的步兵主力便能有时间源源不断赶来,即便孔兴从大同南下参加战事,李文忠也没啥畏惧的:大同危机已解,怎会坐观孔兴罢兵南下?只要出兵尾追,孔兴所部元军便处在了腹背受敌之境地。
但是,战争的算盘珠向来是由对阵双方同时拨动的,那脱列伯也非平庸之辈,还就是玩儿出了一招花活,竟然大大出乎明军主将李文忠之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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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列伯得到前方溃逃士兵的报告以后,一时也不明白:这究竟是碰到了哪路煞神?据士兵说,这股南蛮甚是野蛮,见面不由分说就是一阵乱打!
自己派去带队的平章刘帖木儿以及四大王生死不知。
不过,脱列伯倒是能断定一点:这是去增援大同的明军援兵!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接近大同,最起码也要先于敌军援兵赶到大同与孔兴汇合,不然大同这一仗就没法打了。
脱列伯与孔兴是接到元帝在应昌飞骑所送圣旨进军大同的,理由是:为朕打开进军大都的通道,功成之后,朕当封王以报!
能得以裂土封王,这是两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但是二人也都明白:皇上连上都都丢给南蛮了,却还做梦收回大都?皇帝没有这么不切实际,这其实是王保保的意思在皇帝那里转了一圈,这位“总督天下兵马”的齐王因为“总督”不动爷们儿,是借皇帝之口来“总督”“部下”。
本待不予理睬,可是转念一想:最近王保保如同一条蛰龙等到了二月二,几乎四下攒动!出兵原、泾二州,威逼凤翔,窥觑兰州,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欲解庆阳之围!
庆阳,毕竟是与自己曾经结盟的张思道之亲弟弟张良臣在苦苦坚守,一旦被徐达顺利吞下,那却是真有唇亡齿寒的感觉,看在王保保尚能顾点大局份上,也就勉强出兵一回吧。
当然,能打下囤积粮草甚多的大同,对二人来说都算发了大财,也就能坦然熬过今冬明春了。
大同城内两人都布置了不少细作暗探,这是自王保保占据大同之时就伏下的暗着,所以对于大同的防守实力两人都大体有数:兵不足万,马不过千,明军出城野战没那个可能,就算是防守城头,兵力都嫌单薄,两人合力攻下大同应该问题不大。
明军若解救大同,则必然要从庆阳抽调兵力,如此庆阳张良臣的压力必然大大减轻,至于常遇春的那支东路军?两人都已得知:上苍保佑大元!悍将常遇春暴毙于回军途中,余部正经太原往甘陕方向急赶,暂时不足为虑。
现在前锋遭遇的这股明军估计是太原城守军前来增援大同,如此太原必然空虚,若能就地击溃他们,然后干脆连大同也不去,直接南下太原?此计大妙!
脱列伯越想越兴奋,当真有了被封王之后的感觉!
紧急下令:全军出动,集中一点突进,力争尽歼当面敌军!
脱列伯大军全是由骑兵组成,因此进军极为迅速,但奔袭至遭遇明军之处,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空空的营寨,脱列伯正要吩咐探马火速侦查明军去向,却有一伏在草丛中的自家士兵突然现身:“大帅,南蛮往正北去了,人数估计也就一万多,据说要在前面五里扎营!”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了顶王爷帽子,此时天色已晚,又加蒙蒙细雨,数十步之外便朦朦胧胧,正好趁雨夜行动接近敌营,那明军长途行军疲惫,必然疏于防备,若此时组织一支精干突击队前去劫营,这股明军将会如何?
惊恐万状是可以想象到的,甚至就此全军崩溃都有可能!
当初太原城下的王保保不就是吃了南蛮劫营大亏么?十万铁骑都不经黑夜一击,何况当前仅仅这万余明军?
若劫营成功,日后被王保保得知咱家手段,当会如何?还不得羞愧得钻到马肚皮下面凉快去?
脱列伯也是那种“心思缜密、行事果敢”之将,随即下令:中军近卫全部出动袭劫敌营!却命令其余将士:就地扎营,抓紧休息,尤其注意给战马添足细草精料,明天五鼓全体出动,扫荡当面明军!
这就是脱列伯的缜密之处了,自古名将用兵,无不有奇有正、奇正相辅,奇兵如绿叶,正兵即花红,如今“绿叶”出击劫营,却不能指望尽全功于奇袭;有备方能无患,真正的“红花”绽放还是要指望自己的主力出动!
即便夜袭部队不能如愿击溃明军,但天明之刻,被痛击了一夜的明军突遭我数万铁骑强攻,那时将会如何?还不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脱列伯预料的大体不错,紧急移营之后的明军还就是人困马乏,除了李文忠分布于大营五里之内的暗哨,以及临时于寨墙内外巡逻警戒的士兵,全体将士还就是安然入梦,今夜若不充分恢复体力、精力,如何应对明天必有的恶战?
其实李文忠选择的新营地也是有着更深一步的良苦用心,除了前面提到过的理由之外还有一点:李文忠对大同远近的地势河流并不陌生,去年春随同常遇春征伐大同,那时就勘察过山西北部的详尽地理,之所以把新营地安置在距离桑干水之北二里之处,最主要的还是为的天亮之后大战。
给脱列伯留出不大宽绰的列阵之地,当自己实施致命一击之时,元军急切之间却没了退路,那时脱列伯能怎么办?根据两年来对元军作战的经验,从没有“困兽犹斗”这一说,蒙古兵一旦觉察自己陷于死地,最大的可能便是斗志顿消,随即缴械投降。
选择这么一处不利蒙古骑兵远飏的战场,才能最大限度获得丰硕战果。
至于如此逼近敌军有可能遭到敌军夜袭?这时的李文忠还没有这个不合理设想,因为按照一般情况推论,任何带兵将领乍遇敌情,首先采取的措施唯有一个:迅速查明敌情,以便正确决策。
等到元军探马再次回到敌我接触之处,黑夜之中再经过悉心观察追踪,然后再回到脱列伯那里回报军情,如此折腾一番也就是第二天了,今夜无战事,甚至可以大胆推断:明天的黎明静悄悄!
所以,等到明军布置在大营之外的暗探发出警报之时,李文忠也是惊愕异常,但随即醒悟:“关中四将”的确非同常人,看来是自己轻敌了,现在需要紧急考虑的不但是目前的正确应对,还要重新琢磨明天的战事!
应付这种夜袭,李文忠属于驾轻就熟那类将领,本来这就是自己的拿手好戏,怎会一生打雁被雁啄了眼珠?
临时军令下达得极为简单:各营继续休息勿惊!中军卫队负责警戒于寨墙之内,以弓弩火铳阻止敌军接近即可,不必出寨应战。
甚至自己也坦然宽衣上床,临睡之前又下令:“只要敌军不进大营,天亮之前不准再以军情骚扰中军,老子困了,睡觉第一!”
主帅的这般自信自然感染了部下诸将,大家各有各的感觉,当然也有摇头叹息“娃娃将军爷爷胆”的,但大多数还是学习了主将的应对:睡觉!管它人头打出狗脑子来,睡觉第一!今夜不歇足,明天凭什么与鞑子们血拼?
就这样,明军大营寨墙四周激战火爆:强弩乱箭外加“砰砰”火铳;营内军帐却如同“军港之夜”那首歌所唱:“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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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变不惊方为真将军!
宋代文豪苏东坡的老爸苏洵在其著《心术》一文中曾写道: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老苏虽然只能算作一位兵家“票友”,但以上言论却可以说深得为将真谛!泰山崩,形容大祸临头,麋鹿舞,意指声色诱惑,钢壳与糖衣两种炮弹都无法使真男儿眨眼一下,这样的人才能称为真正将才!
李文忠便是其中佼佼者!
不但李文忠本人,这时的大明将士,全军深夜遭袭,却能坚壁不动,其平日训练有素可见一斑。
对比太原城下同样被夜袭的王保保,遇到惊变竟使得十万大军瞬间崩溃,这时元、明双方的兵员素质岂不一目了然?
由此看来,元廷的苍凉结局其实早就注定,统治大厦的倾塌只是因为梁柱蛀朽,这时战场上一兵一将的表现实质上是一个王朝的缩影。
但是,自古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具体到某一战事或者某一将领,却不能一概而论,有时候濒死的野狼反咬一口也是相当厉害的!就目前的战事说,明军虽然拿下了北平、开平、大、上二都,但在东西两线,都算是遇到了一定麻烦。
徐达所部对庆阳的久攻不下,使蒙古人在心中重新点燃了希望火苗,尤其是王保保,蛰伏于宁夏将近一年,又开始为庆阳城的坚守四下出击,李文忠面临的这场大同之战实际上可以视作庆阳战役的一部分。
脱列伯在这场遭遇战初期表现的也算是可圈可点:断然出兵夜袭,却并没有非“一棵树上吊死”不可,对战事的发展甚具胜负感,计划集中主力与不明数量的敌军决战于黎明时分,这应该是合理的:最起码明军被骚扰了一整夜,这时倾力一攻,当然胜机大增。
但是,脱列伯运气的确太差了,偏偏碰上了指挥作战既胆大包天又缜密持重的李文忠,夜袭敌营奇兵没能出奇效,自己亲临前敌指挥的主力进攻又遇上了李文忠不讲道理的死缠烂打!
甚至连死缠烂打都算不上,明军竟然放弃骑兵对冲,战马圈留在营寨之中,仅仅出动了两营的“骑改步”于寨墙之外,一拉溜的长枪掩护着弓弩兵,甚至还有三人一组轮换装药的手銃兵不断放出火箭、铁砂,那步兵阵势偏偏还紧挨寨墙,这下又能得到寨墙内的火铳掩护支援,脱列伯数次挥军冲锋都未能见功,开始逐渐焦躁了!
他索性提刀上马,带头开始了疯狂冲锋!
果然主将出马一个顶俩,元军士气大振,一个个从马鞍后拿出马奶酒皮袋,就马背之上“鼓咚咚”一阵痛饮,甩掉酒袋之后便紧随主将冲了上去,一霎时元兵人人眼珠通红,口中“吆嗬嗬”不知狂喊些什么,有的士兵竟然用弯刀先砍了一下自己的马屁股!
战场顿时万骑耸动,杀声震天,马刀似雪,蹄声如雷,冲锋终于奏效了!
明军开始渐渐不支,原来成排成列的长枪阵终于开始松动分散,脱列伯一马当先杀入明军开始混乱的阵中,挥手一刀砍断了一根递过来的长枪,低头一看,战马蹄下已经踏翻了一名明军士兵,不用回头,脱列伯也知道部下勇士们已经随同自己卷入了混战。
混战之中,脱列伯却奇怪的觉察到:明军眼看不支,却不见营寨内出兵支援,这意味着什么?
唯有一点:这股明军数量大有问题!绝不是探马所报一万有余,或许连这个半数都达不到,一支骑兵,连出寨野战厮杀都不敢放马一拼,还能有什么出息?
再战片刻,脱列伯渐渐推翻了自己认为遇上了“没出息”的敌人的看法:这些出寨步战的明军简直也可以冠以“勇士”称号!大阵虽然被冲得七零八落,但却自动集结成一个个战团,或十几人或六七人,以挥舞的长枪掩护着身后的弓弩兵,这给驰骋中的蒙古铁骑带来了许多麻烦,蒙古勇士们虽然局面上占据了绝对上风,伤亡却大大增加!
尤其是接近明军寨墙,这简直不可能,脱列伯于战场临时组织了几次突击,但是,身带火种的蒙古士兵根本来不及放火烧寨,明军营寨内乱箭如雨,致使脱列伯白白损失了不少忠勇亲信。
激战之中,老天又偏了心眼:脱列伯的战马突然中箭,这匹素通人性的良驹竟然一个立站将主人掀下了马鞍,幸亏左右亲兵紧急掩护施救,脱列伯才得以撤回自己中军。
但是,这次几近成功的突击也就此功亏一篑。
但脱列伯明白这种攻击需要连续性,怎敢歇息片刻?更换了坐骑之后便狠心再次扑上!但此时明军却得以重新列阵,元兵又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得以冲散敌阵,明军寨墙前的大战再次陷入胶着状态。
这种浪潮般的冲锋几乎一潮高过一潮,连续不断一个上午,素以耐力著称的蒙古骏马也开始口吐白沫,马背上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手腕发软,肚子却咕咕乱响。脱列伯知道:该收兵暂歇了,不然就是冲进敌营也无法厮杀呀?
一个探马冲了过来,紧急禀报:“大帅,明军后营源源不断赶来了大批步兵!”
脱列伯突然感觉有些不妙:大营中的明军在有意隐藏实力!
正要下令吹起退军号角,明军大营中却连声炮响:只见明军营寨左右突然大开两处,两队彪骑如同约好一般突出敌营——应该是确属约好——竟然不顾营前正在厮拼血斗的战场,分别向两翼驰去!
这是准备包抄围歼我们呀!别说作为主将的脱列伯,就是一般蒙古士兵也看出了这种苗头。
士兵们纷纷开始调转马头,脱列伯却深知:此刻退军不得!军令一下,便会立即变为溃败!
脱列伯以及左右亲兵还在苦苦厮杀,却陡然发觉:怎么身边的明军逐渐多了起来?正面并没有敌军增援出寨呀!分神四顾,才伤心地发现大势已去,自己的将士们大部已经主动溃逃,竟然把自己这一军主帅给丢在了战场。
心灰之际,自己的坐骑竟然中枪,脱列伯再次落马——这次的运气没那么好了,围上来的不再是左右亲兵,而是无数明军一齐扑上,瞬息间把个关中名将捆了个死猪相似!
说明一下:率部生擒脱列伯是当初提醒主将李文忠注意的左丞赵庸,赵庸因其功劳,被赏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九表里。
大战也就此进入尾声:明军寨门大开,无数铁骑源源扑出!失去了主帅的元军此刻是真正的人困马乏,还能继续抵抗么?残部一路溃逃西去,后面是紧紧尾追的明军……
大同城下的孔兴得此凶信,哪能继续赖在大同城下等死?立即撤围西去,一直奔到了东胜州(今内蒙古托克托)也没能住脚,最后一直退到绥德,只因为:屁股后面紧紧追来了李文忠!
据史载:
此战接敌之后,(李文忠)以二营委之,殊死战,度敌疲,乃出精兵左右击,大破之,擒其将脱列伯,俘斩万余人,穷追至莽哥仓而还。
李文忠初次主军、违背军令、擅自出击大同的战事,就此辉煌结束。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但是,此刻的大明北伐军却是东方亮了西方也亮,庆阳前线,徐达终于熬到了张良臣实在熬不住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