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2）

「看来，东边的刑具吓不住你，」狄锋把瓦西里引往另一侧，「咱们来看西侧的刑具。」

狄锋介绍，墙根搁着的是夹棍，墙上挂着的是拶子。

夹棍由三根木头做成，俗称「三木之刑」，是在审理人命案或者其他重案时，对证据确凿而拒不认罪的男性人犯使用的。上了夹棍之后，绝对疼痛难忍，衙役手上只要加点劲，就会夹断腿骨。

拶子是为女犯人准备的，是专夹女人手指的刑具，也能让人痛彻骨髓。

狄锋不仅绘声绘色地讲述，而且比划了几下行刑的过程，把瓦西里吓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按帝国礼仪，作为通事小吏，狄锋应引导异族外宾快步入堂，尽早向提督、总兵等高阶将官叩首拜安。可狄锋却一边慢慢陪同瓦西里踱步，一边悠悠地讲解介绍，引经据典，详加说明，仿佛是在参观游览一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会让蔡同提督大人久候。

当然，狄锋昔日的「官场恶名」，蔡同等人也有过耳闻，知道其厉害。另外，狄锋虽已不在官册，但进士出身的功名仍在，不像对付普通小民那样能轻易整治，欲问其罪，须先经过吏部和礼部革去功名。

一般而言，只要狄锋的行为不是太过火，官员们也都以一句「怕了这狂悖书生」自我解嘲，不加计较，而不会给自己惹一堆麻烦。况且，真惹恼了，闹腾起来，大小官员心里可没谱，跟狄锋打那笔墨官司，能否打赢，可是一件很玄的事情……

今日的大堂，当然已不再是狄锋给瓦西里描述的那番景象。

衙役换成了大小兵将。

带着瓦西里施施然步入暖阁，此时，正案上坐着的不再是王令知县，而是西漠提督蔡同。

西疆总兵汪力等军政高官陪侍左右，而原来天狼县的最大父母官王令知县大人，此刻只能敬忝末席。

蓝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扫视暖阁群官的瓦西里很奇怪，忍不住又开始低声向狄锋发问：「你们国家的这些官员们的坐姿，怎么这么难看？一个个就像患了痔疮一样？」

到了这种场合，狄锋亦不便再解释，但肚内却在暗暗偷笑。

根据帝国官场礼仪，下级官员在上级官员面前就坐后，要侧身面向上级，取半坐姿势。也就是目前这些官员们的样子，浅浅的斜坐，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另外半边屁股悬空，以示对上级的谦恭。

十几年的官场生涯，狄锋对这些帝国大大小小官员们的作风，是再熟悉不过了。

媚上残下，是他们的本性。前面的大堂刑具见识了官员对下的严酷，而后来碰到蔡同这提督级的军方大员，他们又露出另一副面孔。

这些人，从总兵到千总，从知府到知县，也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都有一种特殊环境里长期打磨出来的「老练」。老练到何种程度？老练到，他们也说话，但让你感觉不到，话里的任何一句有明晰的目的和新鲜的印象。语言在他们嘴里另有一道工序，加工成为无色彩、无音响的浑圆棉球，谁也别想从中找见，更不可能记住。

在上级面前，他们会憨厚地假装出拘谨的样子。有些官场高手，甚至会像蒙童面对教习提问那样，完全忘记了官场礼仪，做手足无措状，从椅子上跳起来，搓着手，脸上挂满了荣幸而羞涩且马上想赴汤蹈火的表情。

他们总是陌生而又小心地应付着眼前的事，把自己摆得很低，低到让人同情的地步，低得让人完全想象不出当他面对升斗小民时，是一副怎样严酷而厉害的嘴脸。

他宁肯让上司把他看成一个天生忠顺的恭仆，一个天真烂漫、智力发育不全的可怜孩子，一个永远需要被人牵着走的木偶傀儡，也决不让上司意识到他的存在和个性。

他们还有一种本事，就是陪同上司好多天，当让上司想起他的时候，他就准在，不知怎么回事就奇迹般地出现了；当想不起他的时候，他就跟不在一样，决不妨碍上司。

他们就这样毫无内容地让人难忘，毫无个性地让人同情，他们会使任何一位与之有过接触的上司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助这些勤勤恳恳的可怜人，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他们是一些影子，在上司的身后，有益无害地、随叫随到地、亲密无妨地跟随着，没有声响……

他们是藤椅、软榻，上司但坐无妨……

他们是伸手就到的茶盏、酒盅或箸筷，上司随意拿取……

他们是羽扇里的凉风，永远给上司带来清爽的滋味……

他们是那么舒适而柔和，殷勤而无声，紧跟而无妨、、、

帝国的官场，绝大部分都是此等角色。他们无须任何政绩功劳，却一直保持着职级的正向前进势头。官场中也存在少数类似狄锋这种试图有所作为、雷厉风行、不忌惮展示个性与能力的官员，但这些人往往坐火箭一样上升，然后又高台跳水。相较于后者，在官位攀爬的竞争中，前者一直稳稳地只升不降，却能成为龟兔赛跑中的最后赢家——乌龟大王八、、、

大概是见狄锋不再理睬他，瓦西里意识到眼前面对的是比较严肃的大场面。

他直起腰杆，挺起胸脯，自豪而兴奋地哇啦哇啦出一大串。

狄锋履行自己的职责，亦用轩辕语大声翻译：

「圣廷帝国第一军团统帅，瓦西里帕力克西达米亚斯力托斯翟尔尼斯普雷斯若撒威尔瓦契斯！」

这个比和尚们念颂的最拗口佛经还要拗口的超长名字，这个夹杂无数古怪发音的超长句子，让在座的所有帝国官员们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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