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2)
“牢狱审勘,须得慎之又慎,不可萌一毫怠慢易心,方可讼狱清明,决事刚果,洗冤禁暴,抚恩良民,伏法奸宄。”
“刑堂断案,须施之以霹雳手段,佐之以菩萨心肠,明察微毫,洞悉真伪,推究供词,详加印证,方不至妄断罪名,铸成冤案。”
、、、
令于侍郎没有想到的是,黄凌三番五次地请了他来赴宴,却是讨教刑讼方面的问题。这是于成的老本行了,自然是侃侃而谈,张嘴就来。虽品秩级别高于黄凌,但毕竟对方是吏部的官员,于成亦想借机展示一番,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更令于成没有想到的是,黄凌似乎对于刑讼也颇有些研究,不断地深入探询。于成不愧刑律权威,对于这些问题非常熟悉,逸兴横飞地加以解释,并详加讲述了许多刑狱怪事,许多自己平反冤案的佳话,帝国各地的断案神手们的高招妙招:
比如,要判断死者的死因究竟是失足落水还是死后抛尸,可将头骨弄干净,放在盆中,用热水从头顶浇灌。如果盆中有泥沙,证明落水时曾挣扎呼吸,泥沙进入五官内,又在热水的冲洗下进入盆底。如果盆中没有泥沙,往往是死后抛尸,因为被害人呼吸已停,气息已止,所以泥沙不入。
又比如,判断死者是被烧死还是先被杀后焚尸掩迹,可在已经被火焚的现场,将被害人伏尸的地方打扫干净,先用酽米醋浇泼,然后用酒浇泼,如若先被杀害,土质地面上很快就会显现被害人流淌过的血迹。
再如,判断死者是被人勒死还是自缢,可颈下绳索是交替的多重勒痕,手指甲可能抓损,而自缢则只有一道单痕,绳索没有相交的痕迹,绳子在喉以下相交,舌头会吐出来,如果相交于喉以上,舌头不会吐出、、、
黄凌听得津津有味,不断地询问,不断地击节赞叹,引导着于成竭力发挥、、、
“这些年,卑职亦在研究《洗冤集录》、《阴阳鉴》、《内恕录》、《折狱龟鉴》、《棠阴比事》、《检验法》等帝国前辈法律名家们流传下来的刑狱著作,获益良多。”等到于成讲得嗓子发干,不得不饮茶品酒以润嗓喉的时候,黄凌悠然接口道,“今日听于大人一席话,更是胜读十年书哪。”
“哪里,哪里,黄大人客气了。”
“可是,于大人如此博学广识,却有些眼高手低哩。”黄凌这才缓缓进入正题,“我了解了一下于大人这些年判的案子,颇有不少冤假错案。比如那江南曹员外一案,就明显犯有许多低级错误。”
原本以为今日只是普通应酬的于成,立刻警惕起来。不过,十几年帝京官场的历练,于成的养气工夫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他一脸平静,很自然地开口问道:“哦?这我倒是要请教黄大人的高见了。”
“高见说不上,甚至也不一定是我的见解。”黄凌亦是个慢性子书生,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早在八年前,就有某位能干的地方官看出了此案的蹊跷之处,并曾点醒我,这恐怕将造就帝国刑狱史上的一出著名冤案。而在前几天,我有幸拜访了左督御史王大人,谈及此事,他也对您这么一个帝国法律权威的堕落,颇感伤心绝望。”
“可别以为你们一伙手段高明,搞出一个看似铁证如山的不可推翻的铁案,就能蒙蔽了世人之眼。帝国藏龙卧虎,断狱神手众多,想欺世盗名,贪赃枉法,恐怕手段还欠缺了些!”
听着黄凌如此话语,于成本欲拂袖而去,可他却忍住了,愣是坐了下来。黄凌他可以不在乎,因为毕竟隔行如隔山,真较起劲来,于成一点不怕,但王大鳄鱼就不同了,那个老御史可是提刑官出身,早年亦为著名的刑狱司臬,被誉为断案王青天。
于成盼望着,从黄凌嘴里探出更多的有关王大鄂如何查案的信息,故而即使如坐针毡,他也得忍着坐下。当然,于成此刻从外表上依旧看不出异样来,除了听到王大鄂三个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一抽搐外,其他时间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黄凌也知道,今天碰到了硬骨头,要拿下这个官职比自己大,官龄比自己长,甚至才华也比自己高的于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但黄凌不管,兀自往下说。
“你们的聪明之处在于应和了无知氓民的猎奇心理,也确实抓住了九姨太姚氏与管家通奸的把柄,硬作成奸夫淫妇杀夫案。不过里头漏洞也着实不少。”
“这第一个大漏洞,就在于明知道人们会起疑,奸夫淫妇依然下手,而且以为那点儿拙劣手法可以瞒得过断狱官、推官和提刑官们的如电神目。倘若是村夫村妇所为,这么想倒也情有可原。但曹家的大管家可是见过世面、心思缜密的人物,岂会出此下策?他难道会做得如此直白,一下子把姚氏推到连普通老百姓都会怀疑的境地去么?”
“这第二个大漏洞,在于偷换档卷,却反而在字迹上露出马脚。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的扬州府老推官写的审勘状,被你们抽换出来,另找描摹高手模仿其字迹写了一份假货。如今那个老推官已死,你们也以为能松一口气,可毕竟模仿的就是模仿的,伪造的审勘状上还是泄漏了不少蛛丝马迹。”
“这第三个大漏洞,在于结案处斩过于迅速,虽然一刀下去,苦主只能到地府里去申冤喊屈,可你们的手续也太不够完善,王御史从中发现了一大堆不循规制,随意裁量之处。比如,你们说奸夫淫妇灌毒汁而导致受害人死亡,虽然死者嘴里有毒汁,可是抛开肠腹验尸的结果却未发现腐蚀痕迹。而偏偏这毒汁却是腐蚀性极强的黑蛾血!”
“黑蛾血入肚,经血脉周通,方才致人死命。而进入肠胃,必然会出现腐蚀损坏之迹象。仅死者嘴里有黑蛾血,肠胃无伤,那只能说明,在灌入毒汁之前,死者已经毙命!”
“哦?那你说,死者周身毫无伤痕,不是毒汁,又是如何致死?!”于成插嘴道。
黄凌不得不佩服于成的城府。
到此时,他依旧不露半点异样神色。
“毫无伤痕地致人死命之法不难,取一烧热的钢针,敲入太阳穴,立时致命!钢针尾部穿线,拔出即可。从太阳穴扎入,不损及脑骨,无法验伤。灼热红烫的钢针,可以避免脑浆流出。脑门上细小的针痕,抹上苇炭蜃灰等下里物,即可遮掩。不过,倘若十几名死者皆是如此,老练的推官不可能不察觉。”
“你们偷换扬州府推官的审勘状,亦是要销毁痕迹。为何?姚氏为一女流,管家亦仅为一文弱的中年书生,除两人之外又无其他从犯。这么两个人,要想在一个晚上把十几个死者这么一一钉死,而且手法娴熟,不留痕迹,恐怕难以让人信服。撬开嘴巴灌毒汁,可就容易得多了。”
黄凌在说话的时候,偷眼瞟瞟于成的表情。然而,老练的于成,尽管处处被说中,依旧不动声色。这份泰然自若的镇定功夫,黄凌亦自愧不如。不过,既然今晚彻底摊牌,黄凌就拥有杀手锏!
“当然,你们现在是不必担心了。因为八年时间过去,入棺的尸体早已腐烂成一堆白骨,尤其是你们在死者入殓时特意做了一些手脚,令尸体加快速度腐烂的情况下,现在即使开棺验尸,也无从取得勘验之铁证。”
“难怪你们现在稳坐不动,似乎毫不在乎,”黄凌冷笑起来,陡然提高了调门,“可你们也有自己的命门!那就是,突然继承了巨额家业的曹员外之侄,曹顺!”
这一声厉喝,也让于成不觉浑身一颤。
尽管他迅即坐正了身子,但黄凌却知道,胜利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灯光下,纹秤端置于桌面,小嘎子与瓦西里坐于两头,正在兴致勃勃地对弈。
本来,狄锋为了训练小嘎子的智力,故而教他下围棋。然而,这一幕感人的诲子不倦图景,不幸被瓦西里这番酋看到,凑过头来仔细打量一阵后,他就来了劲头,吵吵嚷嚷地要狄锋教他怎么玩。
于是乎,狄锋的蒙童班又多了一个古怪的学生。瓦西里和小嘎子,这两个年龄差距极大,而且一个是骑士、一个是骑士的侍童,开始在教官狄锋的指导下,被编入同班学习。
空闲的时候,狄锋白天教他俩读书识字,晚上教他俩下棋。
无论说话、写字、背书,还是下棋,瓦西里都比不过小嘎子。不过,这番酋脸皮却厚,一点也不在乎被小嘎子远远甩在后头。
他对于弈道的兴趣尤其浓烈。即使小嘎子和他同时学艺,现今差距已经拉大到要让他九子,瓦西里照样下得津津有味,还经常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的让九子获胜而高举拳头,欢呼“胜利”!
琴棋书画,还只教了一样棋,狄锋腹内苦笑,其他三项,有这无耻的番酋在,暂且还是免了罢!要教会瓦西里抚琴弄箫、妙笔丹青,不比教会一头野牛科举中状元容易多少!
瓦西里和小嘎子沉迷棋局,魏老侠被两人请来做裁判,狄锋则在一旁随意地指点两招,其主要心思还是放在跟身旁的助手帮办王贝的交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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